nbsp;nbsp;nbsp;nbsp;毗伽可汗颔首，他正要张口说什么，已有一群突厥贵胄捧着酒壶向这边走来——他们是来敬酒的。
nbsp;nbsp;nbsp;nbsp;首当其冲的就是坐在下首的阙特勤。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已经拿起空杯站起了身，洛北却侧过身子挡在他面前：“突利设（突厥语‘左贤王’）大病初愈，不便饮酒，他这杯我代他喝吧。”
nbsp;nbsp;nbsp;nbsp;为首的是侍奉过阿史那骨笃禄的老臣梅录啜。他听闻此句，苍老的脸上迸出喜色，讲话也有点结巴：“这……这……伟大的乌特特勤……”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拍了拍洛北，同为草原牙帐里长大的子弟，他们都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头，今天洛北就只有被架出牙帐一条路：“我来喝吧，没事的。”
nbsp;nbsp;nbsp;nbsp;“不。”洛北回望他一眼，依旧不肯相让，只固执地站在那里。
nbsp;nbsp;nbsp;nbsp;梅录啜自然不可能拒绝这个提议，他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微微将鎏金酒壶中的美酒倒到洛北杯中：“敬天所择的明主。”
nbsp;nbsp;nbsp;nbsp;洛北神情平静，两人酒杯相撞时，他忽而出手，用左手扣住梅录啜的手腕，用力一拧，琥珀色的酒液泼在草地上，瞬间腐蚀出焦黑的痕迹。
nbsp;nbsp;nbsp;nbsp;“你们就是这样侍奉自己的突利设，自己的大汗的？”他沉声问道。
nbsp;nbsp;nbsp;nbsp;牙帐内骤然陷入一片沸腾，贵胄与侍从们下意识地惊呼逃窜。
nbsp;nbsp;nbsp;nbsp;在一片混乱之中，梅录啜没有动。只有火把的光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点扭曲的影子。他突然暴起，取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直刺毗伽可汗心口。
nbsp;nbsp;nbsp;nbsp;洛北反身一背，以手肘击向他的手腕，短刀坠地的瞬间，阙特勤的刀刃已经架在了叛徒的颈间。
nbsp;nbsp;nbsp;nbsp;“你们要毁掉骨笃禄的基业！你们要毁掉突厥汗国！”梅录啜嘶哑着喊出自己的话，“老可汗的魂灵一定在天上唾弃你们……”
nbsp;nbsp;nbsp;nbsp;他的话还未说完，阙特勤手中的刀锋陡然压下，血色喷涌，染红了他的衣衫。
nbsp;nbsp;nbsp;nbsp;“草原上的君主来了又走，就连民族都会不断变换，但中原始终在那里。”洛北低头捡起梅录啜掉在地上的短刀，双手交给毗伽可汗，“我们现在在同一个国家之内，就必须要学会如何和中原人和睦相处，否则我们将无法度过下一个千年。”
nbsp;nbsp;nbsp;nbsp;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梁，转身要去和毗伽可汗告假。但毗伽可汗只是望着他，任凭猛烈的大风穿过牙帐，吹得他的袍服翻卷，飘飘似仙。
nbsp;nbsp;nbsp;nbsp;“来人，把这个叛徒的尸首丢到山中喂狼！”毗伽可汗断然下令。
nbsp;nbsp;nbsp;nbsp;洛北开口：“可汗殿下”
nbsp;nbsp;nbsp;nbsp;“乌特，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毗伽可汗望向他，“你征服了整个天下，却不想要一顶王冠？”
nbsp;nbsp;nbsp;nbsp;洛北哑然失笑：“我只是为大唐平定四方，称不上打天下，再说，功名利禄，并非我生平所愿。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条——”
nbsp;nbsp;nbsp;nbsp;“和平。”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看着他的模样，竟与记忆中的一个夜晚重叠在一起。那是在他们远征河中之前，他曾与洛北在草原上做过一番长谈。
nbsp;nbsp;nbsp;nbsp;那时候的洛北也是这么说的，他要的是和平，要的是各族子弟都能友善相处，安居乐业，像石榴籽一样抱在一起。
nbsp;nbsp;nbsp;nbsp;“等到时间足够久远，就像曾经的赵人韩人变为汉人，鲜卑人于大地消失，我们，我们所有人也终究会变成唐人……”
nbsp;nbsp;nbsp;nbsp;那时他自己是怎么评价的来着？
nbsp;nbsp;nbsp;nbsp;“你想成为下一个天可汗。”
nbsp;nbsp;nbsp;nbsp;牙帐内到处是血腥气，已经不适合继续宴饮。众人一道步出牙帐，来到草原上。部族儿女的欢歌笑语响彻云霄。毗伽可汗与阙特勤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做出来一个分外重大的决定。
nbsp;nbsp;nbsp;nbsp;第二日的清晨，突厥汗国的部族首领与长老们再度聚集在圣坛之下。他们侧耳聆听完毗伽可汗对于犯上作乱的梅录啜一族的处置——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这次没有将成年男性全部杀光，只把他们放逐到呼罗珊前线去。
nbsp;nbsp;nbsp;nbsp;洛北对这个决议不置可否，但当他看到部族首领们同聚一堂时，又意识到这个决议并非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nbsp;nbsp;nbsp;nbsp;人群如潮水般分开。阙特勤在众人簇拥之下捧着白狼大纛向他走来，这是传闻中的汗国创始者伊利可汗留下的遗物，象征着整个草原至高无上的权威：
nbsp;nbsp;nbsp;nbsp;“收下它吧。”
nbsp;nbsp;nbsp;nbsp;他对自己的挚友，自己的同族兄弟道：
nbsp;nbsp;nbsp;nbsp;“作为大唐的郡王，作为草原的孩子。”
nbsp;nbsp;nbsp;nbsp;日光照亮了洛北金棕色的眼眸。他望着跪满草场的族人，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逃离时在蒲昌海所见的那轮明月。
nbsp;nbsp;nbsp;nbsp;“日月所照，皆为王臣——”
nbsp;nbsp;nbsp;nbsp;“万王之王，天可汗——”
nbsp;nbsp;nbsp;nbsp;远处传来苍凉的颂歌声，山间融化的雪水正潺潺流过草场，将凝固的血迹冲入孕育春草的沃土。
nbsp;nbsp;nbsp;nbsp;洛北闭上眼，轻轻地呼了口气，才上前一步，接过阙特勤手中的白狼大纛，他向着一众部族百姓挥舞大纛：
nbsp;nbsp;nbsp;nbsp;“我向诸位许诺，自今日始，东西商路畅通无阻，南北牧场共享太平。凡马蹄踏处，皆为大唐疆域。”
nbsp;nbsp;nbsp;nbsp;“洛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