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哈哈大笑，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乌特，你有多少年没回于都斤山了？”
nbsp;nbsp;nbsp;nbsp;“十五年。”洛北答道，他穿着汉人的衣袍，辫发却依旧像个突厥人那样垂下来，“当年若不是你违背大汗密令，放我离开此地，或许今日你我没有这样的机会在一道说话。”
nbsp;nbsp;nbsp;nbsp;“这就是你千里迢迢地从长安赶回来救我的理由？”阙特勤问。
nbsp;nbsp;nbsp;nbsp;洛北也在湖滩边坐了下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心想要寻死？”
nbsp;nbsp;nbsp;nbsp;“你的时代没有战争。”阙特勤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容，“没有战争，我这样的人便没有用武之地。”他说到末尾，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nbsp;nbsp;nbsp;nbsp;洛北知道他素来坦率，但听到此话时，还是一怔。他看了一眼阙特勤，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才缓缓地开口：
nbsp;nbsp;nbsp;nbsp;“你想要战争？等你伤好之后，我可以派你去呼罗珊或者吐火罗……那里的大食人骚动不断，我需要你去坐镇局势。”
nbsp;nbsp;nbsp;nbsp;他站起身，自高处与阙特勤对望：“但在那之前，你要同我回长安吗？”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没有第一时间理解他的话：“你说什么？”
nbsp;nbsp;nbsp;nbsp;“和我去长安吧，阙特勤。”洛北温声道，“你的伤口修养还需要时日，草原上的酷暑和蚊子只会帮倒忙。去长安吧，那里的气候更利于你恢复……”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撑了几下想要起身，可每次左臂都不听使唤。洛北见他实在为难，伸手把他半抱半扶地拉了起来，阙特勤的身形比他阔大一些，这一下，耗了他不少力气。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被他扶起来，目光打量一圈，还是盯着那一片湖水：“这是你的请求，还是你的希望？”
nbsp;nbsp;nbsp;nbsp;洛北笑了：“如果我说，这是命令呢？”
nbsp;nbsp;nbsp;nbsp;“命令？”阙特勤笑着重复了一句。
nbsp;nbsp;nbsp;nbsp;“是，这是命令。是大唐郡王、碛西镇守使洛北的命令，也是西突厥大汗、乌特特勤的命令。”
nbsp;nbsp;nbsp;nbsp;洛北昂首示意，语气沉着——他在等阙特勤的回答。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英武的脸上百感交集，他歪头思索片刻，终是半跪在地，以手抚肩：
nbsp;nbsp;nbsp;nbsp;“遵命。”
nbsp;nbsp;nbsp;nbsp;第279章nbsp;nbsp;“万王之王，天可汗——”
nbsp;nbsp;nbsp;nbsp;隆熙四年五月十九日，洛北重新踏上了他阔别十五年的于都斤山上的圣坛。
nbsp;nbsp;nbsp;nbsp;与十五年前不同，当年那个为默啜执祭的少年已经披上了象征大唐郡王的紫袍，唯有满头发辫披散在风中，以示不忘祖先的身份。
nbsp;nbsp;nbsp;nbsp;萨满们低垂着脑袋在他面前点燃火堆，虔诚而专注的模样好像真的是在神明面前祭祀。
nbsp;nbsp;nbsp;nbsp;毗伽可汗将那匹用作祭品的白马献到祭坛之上，随着山风的呼啸和萨满的舞蹈，火焰与香烟一道腾空而起。
nbsp;nbsp;nbsp;nbsp;颂歌曲调一转，变为洛北熟悉的旋律：
nbsp;nbsp;nbsp;nbsp;“我以金弓，向诸部重盟十箭之誓。
nbsp;nbsp;nbsp;nbsp;愿诸部团结友爱，永不迷惘。
nbsp;nbsp;nbsp;nbsp;愿诸部子弟，坚强不屈。
nbsp;nbsp;nbsp;nbsp;愿西域和平，万年流传。”
nbsp;nbsp;nbsp;nbsp;洛北手持金弓，向白马放出一箭，白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了生息。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祭坛。
nbsp;nbsp;nbsp;nbsp;“天神与祖先作证，以我手中的金弓为记，突厥自此归附大唐，永享和平，再不言战。”
nbsp;nbsp;nbsp;nbsp;“望诸部共遵此誓，违背者，天下共击之！”
nbsp;nbsp;nbsp;nbsp;祭坛下万千牧民齐声高呼，声浪震得山麓积雪簌簌而落。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就在这时捧着金盘登上祭坛，盘中躺着的是一把金质的狼头匕首——洛北多年前曾经见过此物，那是阙特勤的父亲，大汗骨笃禄的遗物。
nbsp;nbsp;nbsp;nbsp;洛北接过金刀割破掌心，将鲜血滴入圣火之中，而后是毗伽可汗、阙特勤……以及他们麾下的各部首领，对着圣火与祖先山神，众人齐声发誓，背叛者众人共击之。
nbsp;nbsp;nbsp;nbsp;山风卷起萨满手中的风马，把这誓言送到天上的祖先们手中。
nbsp;nbsp;nbsp;nbsp;他们从山间回到草原上时已是暮色四合。毗伽可汗面色凝重，连带阙特勤也不怎么开口。
nbsp;nbsp;nbsp;nbsp;但草原上的普通牧人并不在乎这些王国的兴衰与落幕，他们只知道自此之后边境的榷场将会开放，大唐与突厥将不再有战争。
nbsp;nbsp;nbsp;nbsp;盛大的宴会已经开场，草原上到处飘扬着烤肉的焦香，到处满溢着酒液的甘甜滋味，到处是放声歌唱和尽情舞蹈的草原儿女。
nbsp;nbsp;nbsp;nbsp;“我曾经听阿阙提起你在金山下主办的盛会。”坐到主位之上的毗伽可汗终于露出笑脸，他对洛北道，“或许明年，我们也可以同去此会。”
nbsp;nbsp;nbsp;nbsp;“不妨以三年为期，三年在金山，三年在于都斤山。”洛北端着金盏笑道，“你我可以往返两地之间，让所有草原的子民都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