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泽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父亲,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好一会后才抿了抿唇回答道:“蚌精一样,看着铜墙铁壁,内里却很柔软。对真相很执着,有自己的标准原则,很善良也很脆弱。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装出自己不好接近的样子,实际上很没安全感,总怕犯错,也怕伤害到我,他……很爱我。”
沈义翻动笔记本,那是已经用了三分之二的本子,他却翻回到最初那一页,又问道:“他平常爱看书么?”
尽管不明白沈义为什么问这个,沈藏泽还是点头道:“他很喜欢看书,除了犯罪心理学方面平常看得最多的是不同国家的文学类书籍,再加上查案需要,所以其他各领域也都有所涉猎。”
沈义抬眼看有些尴尬不自在,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点似有若无笑意的沈藏泽:“听说他还会法语?”
“是。”沈藏泽微微别开眼避开沈义的注视,“他当初,就是用法语跟我告白的。”
沈义淡淡地勾了勾唇角,道:“你选对象的眼光倒是跟我一样,你妈也喜欢看书,三外也是法语。我追求她那会,跟她告白完给我来了一句法语,给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拒绝还是答应,只能满世界找人去问什么意思。以前要面子不说,但其实你妈的学识水平可比我高多了,从前吵架我就没有吵赢你妈的时候。”
把笔记本推到沈藏泽面前,把他摘抄在第一页上的那段话给沈藏泽看。
——我们没有力量成为善者,又害怕成为恶人。我们既不是白的,也不是黑的,而是灰的;既不是冷的,也不是热的,而是温吞吞的。我们如此习惯于说谎,如此怯懦,模棱两可,在基督和彼列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们往何处去。古代人起码是知道并且做事善始善终——不假仁假义,当有人打他们左脸时,他们决不把右脸送过去让人打。可是,人们相信为了到天上去享福而应该忍受地上的一切谎言,自从那时起,就给恶棍们开拓了一条宽阔的没有危险的大道。
“这是梅列日科夫斯基写的《诸神的复活》里的话。你妈走了以后,我这些年花时间把她留下的那些书都看了。她看书都是边看边思考的,每本书上都有她留下的笔记。这段话被她划出来,但是没有做任何批注。我后来想了很久,你妈为什么会重点划出这段话。”沈义伸手,落在沈藏泽的发顶处揉了揉,像沈藏泽还小的时候那样,或许在他眼里,儿子始终都还是个孩子,“人性的本质很复杂,无论是善还是恶都需要条件并付出相应的代价,很多人不作恶不违法,是因为会危及自己的利益而并不是因为善良。做个善良的好人,其实是最困难的事之一。我不知道林顺安在面对危及自身性命的陷害时,是选择付出代价做个好人,还是选择为了活下去而做个恶人,但起码我跟你妈一样,都认为谎言无法成真,有勇气的人不会是恶人。”
他并不具体了解林顺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沈藏泽了解林霜柏是个什么样的人。妻子豁出性命救下的人,儿子明知道会被指摘也要选的人,那么,他即使做不到相信和接受,至少也要保持客观去看待这个人。
更何况,十一年前,那个孩子曾因为愧疚和罪恶感,那么绝望的在他面前选择自杀。
在怀疑之前,其实他也不认为,那个孩子会杀人。
沈藏泽知道,这已经是沈义能对他说出的,最接近肯定的话,他无法用语言描述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和动荡,却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自眼角润出湿意。
他们父子间因为当年的凶杀案一年一年的变得关系疏离,可如今,又因为跟当年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模仿案而缓和了关系,让这份沉寂的亲情回温。
他们都是警察,所以更清楚人性复杂,或许对活在世上的很多人来说,仅仅是踏实做人不走捷径不做坏事,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晚上十点多,沈义开车从市局回自己住处,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到电梯间等电梯上楼。
因本就住在离市区较远的郊区,这个时间点四处都很安静,空旷到有些渗人的地下停车场里灯光并不算明亮,甚至电梯间外的照明还因为长期未检修而在几天前就彻底坏掉。
沈义站在电梯前看着电梯从四楼下来,没有在任何一层停留就直接下降到负一层。
“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打开,沈义正要抬脚走进去,却看到电梯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手枪被握在戴着白手套的手中,黝黑的枪口直指沈义心脏处,身穿黑色修身西装的高瘦男子在电梯内歪头朝沈义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令人熟悉的眉眼微弯,黑瞳映出沈义镇静的面容与挺拔的身影。
“沈老队长,晚上好,我手上有一份你妻子夏蓉蓉死前被折磨的录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