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会议的刑警们带着各自接下来的任务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沈藏泽照例留到最后,却在所有人都出去后,发现沈义还在位置上坐着没有离开。
停下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沈藏泽迟疑了一下,又看一眼已经在外面忙碌起来的部下,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后才转身对沈义开口:“爸,对不起。”
这段时间,他其实有很多次都想要跟沈义道歉,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身陷争议,给回来协助调查的父亲蒙羞,被迫跟他一起承受非议,这些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承受发生的任何事,却没想过,当父亲因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成为别人的谈资,原来他也会因为太过抱歉而难以面对。
原本觉得只是自己在感情上义无反顾,也做好了面对各种流言蜚语的准备,更清楚知道自己跟林霜柏从来就不是被祝福的,所以当一切被揭开时,他想过必须面对父亲的愤怒,也没想过要在找出真相前请求父亲的谅解和接受,因为如果换位思考,他都不认为这是父亲能认可的关系。
林朝一的儿子,短短六个字,却不管是哪一个字都像诅咒一般,对象是个男人,意味着这段关系是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代依旧会被很多人戴着有色眼镜去批判否定的同性恋,而这个男人甚至是杀害自己妻子的那个杀人犯的儿子,不管是从道德层面还是从伦理层面,都在突破下限。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多加上公开关系被质疑问责,之后还有可能被停职甚至是没法再继续当刑警,即使最终队内的纪检调查没有问题,他将来也基本升迁无望。这样的结果和局面,他可以自己去承担面对,却无法容忍让父亲跟自己一起被拉到沼泽中,被其他人一起议论。
沈义还在用笔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做记录,在听到沈藏泽的道歉后,他抬起头,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道:“你做错了什么要跟我道歉?”
沈藏泽微微低下头,他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抬头挺胸,却没办法不带半点愧疚的面对沈义。
“没想过会发生今天这样的局面,还是因为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太多,觉得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不仅让我脸上无光,还让我不断被提醒自己儿子跟杀了自己妻子的杀人犯的儿子在一起,所以觉得对不起我?”沈义平静地说出沈藏泽心里的想法,然后把老花镜放到会议桌上,“听着,你没做任何让我丢脸的事,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是那种固执死板的老古董,无论是选择林顺安还是相信他,你没有逃避过任何责任也承担起随之而来的种种责难和后果,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是你父亲,不会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否定你,更不会因为你坦荡做人而觉得面上无光,外人说的话做的事不足轻重。我沈义还活着,轮不到别人来教你如何做人做事。你沈藏泽只管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万大事,都有我给你撑腰。”
还是刑侦大队长时,沈义也一样是暴脾气,甚至比沈藏泽还要凶,刑警面对形形色色各个阶层的犯人,但打交道最多的还是那些生活在底层走上歧路的罪犯,因为任何案子,总要从最细微的地方入手调查,比方把那些小混混抓回来审,又或是想办法先抓住犯罪团伙的某个尾巴,进而顺藤摸瓜的往上查,在那个科技还没有现今这么发达,教育普及程度也没有现在那么高的年代,跟底层犯罪分子打交道很难动不动就拿出监控录像和各种痕检证据,只能靠他们刑警反复盘问嫌犯,要么话术诱导,要么就是拍桌子跟嫌犯大小声比谁更凶神恶煞。也因此,那个时候,沈义其实算是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
所幸夏蓉蓉能治得住他,有时候沈义明显骂得太过了,夏蓉蓉总能找到恰当的时候插进来,提醒沈义适可而止,差不多就行,得学会收收那对谁都能开火的臭脾气。
后来沈义离开刑侦,经过调整后转方向从事刑事法律咨询,整整十年时间,他的脾气早已收敛变得平和许多,毕竟很多事并不是一味上火让情绪带着自己走就能解决,当事情发生时,放下那些即刻涌上来的负面情绪,试着让自己后退一步,反而能更清楚地看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而不是成为那个被困其中的当局者。
更何况就算父子关系僵化,沈藏泽也是他儿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他不需要去从别人口中了解自己儿子,更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质疑否定进一步去伤害自己儿子。
哪怕沈藏泽做了什么要被千夫所指的事,他也永远都会站在沈藏泽这边,因为他相信自己儿子。
“爸……”沈藏泽低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
第二次沈义跟他说类似的话,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全然的孤立无援,并且在处于漩涡中心时,自己的父亲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无论是否认可他的选择和决定,父与子的天然同盟始终坚不可摧。
比起很多东亚家庭中父母长辈那种让子女辈窒息的控制欲,以及因为只有在家才能拥有某种意义上的权力从而不允许子女忤逆自己的心态,沈义无疑从各方面来讲都更为开明,是个从各层面上都一直在试着努力去理解并无条件支持自己儿子的好父亲。
沈义招了招手让沈藏泽过来坐下,等人坐到自己面前后他才问道:“说说看,你认识的林顺安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