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窃听器上并没有留下指纹、皮屑、毛发等生物痕迹,且窃听器经过查证也并不是通过电商或实体店购买,在无法查询订单信息的情况下,信息技术部还是通过追踪窃听器数据包发往的IP地址对IP溯源查找到了所连接的远程服务器。
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身为公安局法医的安善为什么要在刑侦支队大队长和高级犯罪案件顾问的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
“安法医跟本案最大的关联点,是他跟林霜柏一样,曾经是旧案的幸存者。在安法医遇害后,我们的注意力都在搜证上,尸检报告、他遇害前的监控录像还有他在遇害前的动线。”沈藏泽推动白板拉出干净的板面,然后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实际上我们都忽略了几个关键点,安法医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凶手盯上的,凶手盯上他的理由是什么,最终让凶手决定谋杀安法医的理由又是什么,再有,这种残忍又充满仪式感的谋杀方式,替凶手传达出什么信息。到目前为止,三名死者,只有安法医没有被分尸,这也就意味着安法医对凶手而言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特殊性,而这个特殊性,则很有可能是我们找出真凶的突破口。”
史志杰这次没有举手,直接开口:“安法医跟林霜柏一样都是旧案幸存者,又是多年好友,这不正好就对应上沈队你所说的特殊性。有共同的受害经历,如果林霜柏真如闫晋鹏的口供所说,被迫杀人,那他杀害安法医后下不了手进行分尸,也完全能说得通。”
“许苒是林霜柏多年来的心理医生,论交情也不算浅,也算具有一定特殊性,却也遭到了分尸,依照你的推断又该如何解释?”沈藏泽在白板上给“窃听器”三个字画圈,“还有,安法医在我跟林霜柏的办公室安装窃听器,属于违规违法行为,在你咬定林霜柏犯罪之前,是否也能对安法医安装窃听器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沈藏泽并非是要在这次会议里给林霜柏辩解洗白,只是案情刚出现一点进展,却依旧有很多地方无法解释,线索和证据混乱交织犹如一团乱麻,在这种时候,比起咬死心中的怀疑与认定的嫌犯不放,更应该做的是回到起点,从源头开始将问题逐个解决。
“既然凶手以及近来这几起案件都跟当年的经济案和凶杀案相关,那么我们应该做的,是将当年未解的疑点重新拿出来审视,找出答案,而不是继续被困在眼前所处的这个迷宫困境中。”
直到这一刻,会议开始后一直未有发言的沈义才从位置上起身走到白板前,在短暂地审视过白板上陈列出来林霜柏跟安善的关联、人际关系网以及背景后,他回过身面向众人,道:“在当年,无论是我还是参与调查的大部分刑警,都在林朝一被当场击毙后,认定如果真的还有人协助林朝一做饭,那么嫌疑最大的应该是林顺安,并且因为安善当年也在我们赶到现场时身受重伤,所以我们很快就排除了安善的嫌疑。然而现在,潘时博的出现证明了,我们当年的调查是不全面且存在错误的,因此,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再只把关注点放在林顺安一个人身上。”
自加入协助调查以来,沈义一直在翻阅当年的卷宗,这十几年里,他没有一天能忘记当年的整个办案过程,几乎每天都会控制不住的债脑海中复盘,不断去回想,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细节,整个案件的调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现方向性错误。
实际上,当他从夏蓉蓉的牺牲这件事抽离出来,并试图以更为客观的角度去回忆整个案件的发展,每一次尸体的发现以及被害者的身份,安善和林顺安的被绑架顺序,林朝一的整个犯罪过程再到最后面对警察时的反应,他必须承认,撇开当年尚未有如今这般发展进步迅速的科技调查手段,他以及整个支队在后期的调查中,都不可避免的因为媒体的报导、舆论所带来的压力、公众因凶案不断出现新的死者可警方却迟迟未能抓到凶手而产生的恐慌不满还有质疑等现实问题,而出现不够冷静失去准确判断力等问题。
夏蓉蓉是他们当时整个支队里最沉得住气的刑警,也正因此,她才能发现林朝一的踪迹并跟踪过去,尽管这也导致她最后的牺牲,可必须要承认的是,夏蓉蓉当时对林朝一的判断是正确的,林朝一并不是完全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杀人犯,他只是在精神已经失常的生病状态下还受人利用怂恿,进而一再犯罪并将杀人行为手段一步步进化,可如果从犯人性质来看,真正在这个案件中进化的,其实不是林朝一,而是利用林朝一持续进行凶残人体实验和虐杀行为饿操纵犯。
然而很可惜的是,夏蓉蓉的意见在当时一定程度上由于她是女刑警的关系,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哪怕是沈义这个支队大队长,也有作为一个男人和队长的傲慢,并未完全采纳夏蓉蓉的观点和建议。尽管他也认为犯人不止林朝一一人,可他当时的看法,还是更多偏向于林朝一是绝对主犯,共犯只是帮凶。甚至,在夏蓉蓉牺牲,案件被迫以林朝一被当场击毙这一客观结果闭案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义也还是认为,帮凶最多只是提供了杀人方式。
拿起一支笔,沈义在白板上写下“林顺安”、“安善”、“潘时博”、“林朝一”以及“经济犯罪案”,并在连线后分别又在“林顺安”和“安善”之间写上“挚友?”和“幸存者”,“林朝一”与“潘时博”跟“经济犯罪案”的连线上则写上“受害者”,但同时又在“林朝一”和“潘时博”之间写上了“帮凶操纵”,而“林朝一”跟“安善”之间的连线却是“受害者帮凶”。
沈义面向众人,道:“因为家庭对于林朝一有着极特别的重要性和特殊性,林朝一绑架林顺安的原因是因为想见儿子,跟儿子好好说几句话,而从来都不是将儿子拖下水让他成为跟自己一样的罪犯,所以在最后,林朝一不惜以亲手刺伤林顺安的方式,努力为林顺安洗清是自己帮凶的嫌疑。只是当年和现在,我们似乎都忽略了,谁都没有规定,帮凶只能是一个人,潘时博可以是幕后策划参与犯,安善也可以是生命受到胁迫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受害者帮凶。”
太过专注看眼前的事物,就会忽略周遭的一切。
如果从一开始就带着成见去调查,那么得出来的结果,真的公平公正吗?会不会其实在调查过程中已经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通缉犯有两个,一个潘时博,一个林顺安,我曾经怀疑潘时博是否在逃跑后已经遇害,但在确认了安装窃听器的人是安善后,我有了一个新的推测。如果我们可以假定林顺安是杀害安善的凶手,是不是也能推定潘时博也有可能是杀害安善的凶手?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还未找到潘时博的踪迹。如果说安善对于潘时博来说有任何特殊性,那么安善作为真正的富商之子,是潘时博当年想要杀害的对象之一,在十一年后达成当年没能达成的目的,并且还能顺势将这个罪名嫁祸到林顺安身上,一石二鸟。”沈义在白板上画出一条新的连线,将“安善”和“潘时博”;连接起来并写上“胁迫利用”,“潘时博是当年凶杀案的幕后策划者,如果安善真的是帮凶为林朝一提供了杀人手法,那么潘时博必然也知道这个真相,也就不难解释安善在大队长和林顺安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的行为,或许潘时博就是以当年安善曾是帮凶这件事来威胁安善,让安善不得不帮助他,为他提供刑侦调查案件的进度、任务安排以及队里的情况。”
说到这里时,沈义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一些熟悉的面孔上掠过,短短数秒的停顿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在凝重之余也变得相当微妙,特别是史志杰等人,在沈义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时,都有了低下头的冲动。
没有去看沈藏泽此刻的表情,也没有太在意沈藏泽的眼神,沈义脸上的表情依旧冷静,只是声音略微低沉少许:“我曾经,在办案时犯过很严重的错误,那就是先入为主。而对于当年所办的这最后一个案子,在多年的反思过后,我选择放下成见和主观看法来协助调查如今这个仿佛在重现旧案的新凶案。这是我个人的做法,我无法要求所有人跟我一样,并且我已经离开多年早已不再是刑侦大队长,没有任何立场说这样的话,但我还是希望,刑侦支队,是一支团结一致,任何时候面对任何案件都能保持严谨和专业的队伍。我们要追查案件真相抓住真凶,也必须要记住自己是手握执法权的人,执法人员手中的权利是为了维护社会安定和市民生命财产安全而非以权谋私,更不能因为自己判断出错而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无论是人命还是冤案。”
人命不可挽回,而冤案,不仅毁掉一个无辜甚至是受害者的人生,还会牵连其家人令他们的人生也走上迫不得已无法回头的分岔道,这样的行为,与杀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