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双膝一软再度跪下,战战兢兢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梅依云她娘是……是得了杨梅疮死的。”
许文壶听入耳中,好奇道:“杨梅疮是何病症?”
李桃花在市井混迹多年,什么龌龊事情没听说过,便对许文壶小声道:“就是花柳病。”
说完,她意识到这书呆子兴许连花柳病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又补充:“就是脏病,一般都是男人传染给女人。”
许文壶愣了下子,脸上旋即浮现一丝不自然的燥红,沉声质问村民:“梅依云她娘得的杨梅疮死的,你心虚什么?为何不敢与我对视?”
村民的表情更加闪躲,结结巴巴不肯往下说。
许文壶将面孔一板,拿出当初审犯人的架势,肃声厉斥:“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隐情,立刻从实招来!”
村民双肩一抖,放声哀嚎:“招招招,俺都招!求二位千万不要把俺送官,俺还有家要养啊!”
*
风波村往北三十里有个连水镇,镇子与城区接壤,算得上繁荣,与风波村相比,算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天色渐晚,秋风萧瑟,李桃花与许文壶走在前往连水镇的路上,各自心情沉重,一字不发。
直到夕阳西下,远远望去,镇子的轮廓已在眼前,李桃花方道:“当年梅依云她娘,就是带着她从那个镇子里出来,嫁到了风波村吗。”
许文壶随她望去,眼底亦复杂难言。
村民的话再度响起在他脑海中——
“那女人在镇子里坏了名声,又带着个孩子,没几个愿意娶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收留她娘俩的,凑合着过了三年,男人又淹死了。她原先是在大户人家里面当丫鬟的,又不会水,不会捕鱼,就会个洗衣做饭。她为了填饱肚子,就成了村里的暗门子,想和她睡一觉,都不必掏钱,有时候就是两口米,半斤面,一两猪肉……”
抵达镇上时,天色已晚,路两边的摊贩早早收摊,只有一个卖羊肉面的摊位还熬着口大锅,锅里冒着腾腾热气,肉香四溢。
李桃花吃了整大碗的羊肉面,浑身暖洋洋的,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也红润过来,说话的声音都添了力气,“摊主,你知道周家住哪吗?”
“俺这镇上姓周的多了,姑娘说的哪一个?”
“最有钱的那个。”
“那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门头最大,台阶最高的那家就是了。”
李桃花咧嘴一笑,将碗高举:“多谢,麻烦再来一碗。”
隔着大锅里飘来的缭绕白雾,许文壶看着李桃花的笑容,那颗因秋日凉意而僵冷的心,不觉便暖了许多。
第二碗羊肉面下肚,李桃花吃得肚子紧绷,仰天叹出一口舒适的长气,对许文壶道:“走。”
许文壶看着她红润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眸,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何处去,听到问话,只知道点头。
两个人摊主说的方向走,不久便到了周家。
许文壶为方便行事,敲开门便亮明了身份,倒把门房吓得如临大敌,还没向主子回禀,便将他们两个迎进了门,引到花厅供着。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周老爷便已赶来,听到他俩提起“梅依云”一名,只觉得耳生,加之常年在外奔走经商,对后宅之事一概不知,便将管家婆子唤了来,由她应对盘问。
比起一问三摇头的周老爷,婆子显得从容许多,稍作回忆便已全然想起,对二人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说起来,梅香那丫头还是我带进门的。”
“她和我本是同村的,因父母都去了,家中又没个兄弟姐妹帮衬,便托我在镇上给她找个事做。当时老太爷还没死,太太身边正好缺一个洗脚丫头,我想着她年轻,模样也不差,就把她弄到太太身边了。谁知道她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勾引老太爷,还怀了孕。生下来是个小子也就罢了,谁知道,竟是个丫头,老太爷连名字都懒得给取。后来老太爷作古,太太嫌那娘俩碍眼,就把她们都赶出去了。”
“我只知道梅香嫁去了风波村,没两年便死了男人,再后来,自己也死了,至于那小丫头,谁还记得她后来如何,兴许也死了吧。”
婆子的口吻轻飘飘的,不像说一条人命,倒像说片落叶。说完似是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便用帕子揩了揩眼,装出副感慨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