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两三坐不住的来客在月下趁兴观赏,隐隐有交谈的声音起伏。
其中有对男女格外引人注目。
秦怀月身旁也有宾客看到这对璧人,小声着交谈:“好一双登对的佳人!”
秦怀月闻言望去,只觉得这二人身形眼熟,细细看来,那佳人正是当朝明炆帝的六女儿黎清。
世人都说六公主她继承了苏妃生母的容貌,今日一见,一身软青大袖襦裙,堪堪插了两三支透雕花卉百玉簪,衬着不施粉黛的面容,颇有清水芙蓉的美丽。
像是听得对面男子说了什么讨人喜欢的话,六公主蓦然绽开了笑容,骤然天地失色般的绝美,引得四周看客一时失语。
而那对面的男子,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方明川,二人月下桃花丛中,似是在讲些什么,凑的略微近了些。
见此情状,秦怀月叹道原来两人早有情谊,倒是从未看出来两人有这般交情。
出了花园,秦怀月就晃荡到一处远离灯火的无人角落,借着月色发出的细微光亮,步入了眼前这四翼飞檐翘起,颇有跃动之感的观水小亭。
眼下四周俱静,草丛中时有虫儿的清鸣,草木随着夜间微风沙沙作响,障住了这一番好景,有孱弱流水从一旁精心堆砌的嶙峋山石上滚落入池,溅起来好些辉映月色的透亮水滴,几尾红鲤游荡其中,发出来几响咕波的水泡破碎之声。
喧闹的人群离得远了,只听得到些微的觥筹交错,与眼下这障景的山石美景一远一近作对,衬得这里更清净愉悦。
沉醉于此刻偷得的片刻畅快,秦怀月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逃逸出来的桃香,面上的酒热褪去了不少,她倾身一手微微扶住栏杆,一双眼睛望向了身侧:“修撰大人也是来偷的片刻闲的吗?”
倒不是她早就注意到有人跟来,是那道远处灯光映出来的影子,实在是绰绰的晃眼,恼人的很。
对方见没能躲过她的眼睛,只是微微一顿,随即旋身拂袖,从山后露出来真容,一道薄薄的乌云刚巧让开皎洁的月亮,照亮这片僻静角落,秦怀月再一次真切的看到他的脸。
假装从容镇定却又掺杂着欢喜,眼神还不能完全掩饰少年情怀,一双桃花眼止不住的流露出情愫,正含笑望她。
“只是赏花碰巧同行,怕惊到同僚所以没来叨扰,莫怪。”他阔步走来,报上的来由字字周全,沉稳的像是排练过几番似的。
秦怀月不言语,挑了挑眉,只等着看他还会再说出来些什么话。
方明川见秦怀月不回答,沉寂半天倒是有些没耐住,走的又近了些:“夜深了,此处偏远无人,同僚若是愿意,我们可以一道同去。”
秦怀月也没看他,只是抬头看着月亮,喏喏出声:“与黎清公主一道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同她讲的吗?”
听完这话,方明川似乎是没明白她的用意,只是回想当时与六公主分别的场景,对秦怀月一五一十的描述事情:“六公主只说先行回宴,便随宫女一同回去,一路自然有人陪护。”
“是吗?”秦怀月闭起双眼。
秦怀月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听过方明川的名字,那时候丞相下了朝堂,见自家的女儿习完功课,闲暇之余临摹起了簪花小楷,便提到他与当时的都水司郎中方成举共事时,讲他那家中长子的事情。
他那儿子自从来京中学堂后,每日与夫子勤学算数律法,骑射箭术,下了学堂还会挑灯描摹自家先祖方颜留下的十六箱书法笔记。
那方成举谈到他时,言语间满是对自家孩子的欣慰与夸赞,秦怀月听父亲讲完,只觉得他勤奋非常,在一众摆烂的贵胄子孙里显得格外突出。
若是论现代的说法,大概就是同事家的卷王小孩。
事实上相当有成效,在当年的朝贺宫宴上,年仅十四的他写得一手刚正颜楷惊艳四座,那京中教学的夫子刚巧看到了这字迹,只觉得遒劲非常,磅礴大气,有宛如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当下就摸着花白胡子,问那都水司郎中之子师从何人。
此人却言并未师从,实是学了自家先祖江东方颜的笔迹而来,夫子这才想起来这位百年前江东方氏所出的书法大家,便要了他几帖回去,细细研究用做给皇子教学。
在施行几日后,正巧遇上明炆帝亲督皇子学业,见了这字体大为赞赏,问出自谁人,夫子答曰出自那方家先祖方颜所留字迹。
那方颜的十六箱绝笔,都是他三十年来所遍大江南北,记录水利地貌,山川河流,营造法式与人文风情所得,只可惜江东方氏自他之后再无出其左右,这一腔心血也通通作旧,丢入那布了灰尘的祖宅偏院,沉寂百年。
明炆帝叹方家风骨犹存,字迹也磅礴宛如泰山般宽宏大气,便将那方颜体提为皇子学堂所学书法,将那笔记装订出版,又升了方成举的品级,官至工部侍郎。
方家因此风流一时,原本家道中落,如今倒成了京中拜见之人踩破门槛的名门望族,一时之间人尽皆知。
秦怀月那时候虽说从未见过方明川,但也是一直把他当榜样来看待。自己前世是孤儿,靠着努力考到山里面唯一的高中,十二年的寒窗苦读,终于将自己挪出曾经那重重叠叠,层层相环,仿佛永远也走不出来的大山,
而今带着记忆重来一遭,虽说有着二十四年的学识,但全数推倒来重新学,学的也尽是些文言体四书五经算数历法,着实是费了她一大番功夫。
每每将要放弃之时,她都会想,不知那与她同龄的方明川会是怎样的人,当下又在做些什么,竟有如此大的魄力,能做到如此厉害的事情。
想到这里,秦怀月又会拾起来这份决心,正是因为钦佩着他的这份魄力,才支撑着她独自一人,在决心以女子之力入朝为官的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这么远。
她对于这个人的描摹,在多年的岁月中日益完善,历久弥新,只是今日方知,原来是君臣身份滞锢相隔。
少年才子平步青云,只为那抹倾世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