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阳十年。
武华山,掌门周年忌。
正殿上,三位掌门夫人素衣端坐,难掩风姿。
大夫人沈霁霁,沉静如水,自带威仪;二夫人陆轻筠,素面含忧,外柔内刚;末位柳明姝,十九青素,杏眼带怒,傲骨天生。
夜深弟子哭灵毕,殿角忽传轻咳,不知何时已坐了个胖大和尚般的汉子!
一身黑绸,晃眼的赤金腰带,肥头大耳配一撮鼠须,滴溜溜的眼珠子乱转,正捧着茶盏自品。
三人柳眉齐竖。大夫人沈霁霁先定了定神,款步上前:“来者何人?此乃我武华禁地,足下夤夜擅闯,莫不是有什么说道?”
那胖子“嘿”地一笑,露出排黄牙,肥硕的身子灵巧一欠:“沈三万,江南钱庄当家。三更半夜搅扰各位夫人清净,罪过罪过——不过忒急的事体,要请新掌门拿个主意”
言罢,袖袍一抖,摸出枚金光灿烂的玩意儿,小儿拳大,斗大的“沈”字,差点晃花人眼。
三位夫人脸色俱是一变。“沈家金令”,江湖谁人不知?一枚便能抵千金,非沈家家主不见影儿。这沈三万,怎会跟武华山扯上干系?
沈三万见她们面露疑色,眯眼笑道:“三位夫人莫怪。我老沈呢,跟贵派先掌门有过几笔‘交情’。有些事怕是老掌门们走得急,没来及跟夫人交代明白……”
沈霁霁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沈老板有话直说。”
沈三万掏出卷黄绫账簿,啪地摊在案上,“当年贵派掌门为了‘正道联盟’,向在下借了三百万两雪花银,在下念其侠肝义胆,二话没说,借了!”
话音未落,殿中一时寂然。
账簿摊开,银钩铁画的“三百万两白银”,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霁霁垂眸一扫,眉头便锁成疙瘩。
她当家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这下也觉心口发紧,轻声道:“此事体大,尚需查证。”
“核实?”沈三万“咯咯”笑起来,手指头敲得账簿“咚咚”响,“我老沈走南闯北三十年,经手的银子比这山上的石头还多,错不了半个子儿!夫人要是不信,只管往后头瞧——批文、票根、流水,清清楚楚!连贵派的大印,都盖得端正!”
他从袖中再抽出一封书函,封口处赫然印着“正道联盟”火漆朱印。
沈霁霁面沉如水接过,草草一览,眉心皱得更紧。
果然,先掌门当年为筹粮饷讨伐魔教,确曾向各大钱庄举债,这沈家的数目最大,利钱也最是“辣手”。
二夫人陆轻筠凑上前细看,低声道:“这笔银子……确是家父亲签……可如今掌门已故……银子去处不明,沈老板,是否……”
“沈某虽是个生意人,孔夫子的书也念过几本,‘仁义’二字还是晓得的。”沈三万慢条斯理道,“但这白纸黑字的账,可不是人情呐,说抹就能抹的?老掌门是仙去了,可武华山这招牌还在,这债嘛……自然也还在。”
十九岁的三夫人柳明姝“噌”地就站了起来,杏眼圆睁,指着他鼻子尖声斥道:“你也配讲仁义?三百万两!把我武华山上下当了裤子也凑不齐!你这杀千刀的,分明是趁火打劫,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沈三万斜睨她一眼,嘴角撇了撇:“这位小娘子,想必就是少掌门刚过门的夫人?年纪轻轻,火气倒是不小。可惜啊,这年头,阎王爷都只认烧的纸钱,活人只认叮当响的冷银子,火气大,不顶饿!”
“你——”柳明姝气得脸颊绯红,还待发作,却被沈霁霁一把按住肩头。
“沈老板请继续。”沈霁霁面色依旧冷静,声音不高,却压得全殿寂静。
沈三万手指一弹:“好,那我便说得明白些——三百万两,已是年前旧债,如今加上利息、滞纳与周转亏损,五百万两,一口价!”
此言一出,殿中三女神色齐变。
陆轻筠低声喃喃:“五百万两……这怎可能……”
沈三万两手一摊:“沈某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今夜造访,是想给贵派一个体面——也算为先掌门们积点阴德。”
沈霁霁目光如刀:“沈老板倒是说说,什么是‘体面’?”
沈三万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容如旧,“贵派清誉冠绝武林。我沈家眼下正好扩张武馆,想合诸派之力设‘武道学舍’。三位夫人若肯赏光,挂个名头,开个分院,传些武艺,往后,挣来的银子嘛咱们三七分账,如何?”
陆轻筠皱着眉:“我们武华山出人、出力、出地,还要赔上百年清誉……到头来,只得七成?”
沈三万“啪”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七成?那是我老沈的。不然各位以为我沈三万是开善堂呐?”
柳明姝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扑上去:“强盗!滚出去!!!”
沈三万摇头叹气:“哎哟喂,小夫人这话,忒难听了。在下这可是给贵派指条活路啊!名声保住了,债也能慢慢还,山上的弟子们也有个嚼谷,一举三得,你们说,这普天之下上哪儿找这么‘体面’的事儿去?”
片刻寂静。
沈霁霁忽而起身,直视沈三万:“沈老板仁慈。三日内,我武华山必给一个回话。”
沈三万大笑一声,拱手退后几步:“好极好极,三位夫人深明大义,沈某听音便是。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