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走近了那画,甚至顾不上有可能损坏名画的风险,长长的指甲划过画中女孩如花的笑靥,似乎透过这幅画又看到脸上溅了几滴颜料点的绿眸红血人,兴高采烈地向她展示油墨都还没来得及晾干的画作的场景。
娜拉垂下眼皮,道:“罗曼、布吉丽特,我们可以接着往下谈了。”
罗曼和布吉丽特默契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都出了同样的想法——这次的交易或许能成了。
罗曼满意地咧起嘴,露出一口如刀锋利的兽齿,说:“那可真好,那么接下来,亚摩斯先生继续留在这个收藏室里鉴定其他画作的真假,我们再为夫人您介绍一下宅邸里的其他房间吧,它们好的程度将同样超出您的预期,我敢保证六十万金的付出绝对会成为你做过的最好的决定,没有之一。”
娜拉显然对这个提议的兴致并不太高,意趣寥寥道:“这个不着急,只是我有个问题没太想明白。”
罗曼抖了抖耳朵,洗耳恭听:“哦?夫人请讲。”
他身上总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感,若果说娜拉的笑意常用来掩饰心情,他的笑意则总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表演,风度翩翩且不会引来任何人的不满。
娜拉收起扇子,雕花的象牙扇柄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手心,说:“刚才我粗略数了数,这个房间里起码有两百幅画,而且其中不乏一些难得的精品,即使不是全部都是有价值的,但如果将它们送去西富比拍卖行,交给专业拍卖师运作,最后卖出的价格应该不比捆绑着房子和家具一并售出的方式要低多少。”
“为什么放着现成的、性价比高的卖法不要,却选择这么费劲不讨好的售卖方式呢?”
西富比拍卖行是片大陆上最负盛名的拍卖行之一,它的地精经营者们深谙敲骨吸髓的奥妙,在拍卖这方面将哄抬伎俩运用得炉火纯青,懂得如何把艺术品喊出高价,再将它们卖给富人,在他们的运作下,西富比拍卖行几乎垄断了所有艺术品的拍卖事宜。
罗曼的尾巴摇了摇,不满道:“夫人,我不想显得很种族歧视,但我和布吉丽特可不愿意跟一群吝啬成性的地精打交道,更不要说付给他们一大笔佣金。”
这位狐人贵族似乎格外鄙夷那些终日生活在地底的小商人,谈到他们的时候笑意不改,嘴上却分外毒舌:“那些丑陋的小怪胎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美,他们只是一心想挣钱而已,审美怪异得要命,不仅偏爱俗气的黄金首饰,还痴迷于收集女人的裙装。”
说到“收集女人的裙装”时,罗曼轻轻呵笑了一声,显然对地精们的怪癖不屑一顾。
然后,他提到西富比每年三场的海上拍卖会,“他们总向卖家们宣传说‘为您点石成金’,但谁知道他们在没有法律管制的大洋海面上会卖些什么,只要利润可观,我毫不怀疑他们连活物都会拿来拍卖。”
这句话吸引了伊洛里的关注,伊洛里不解地问:“活物是指濒危的珍奇动物吗?”
罗曼顿了一下,毛绒绒的三角耳伏在脑袋两侧,他低头看着伊洛里,笑眯眯地说出很可怕的话,“这就不好说了,说不定是像您这样可爱又娇小的珍稀人种呢。”
伊洛里心里涌起一阵恶寒,他不喜欢任何人开这种玩笑。
娜拉则对这种充满偏见的观点不置可否。
她微微抿起笑唇,绣扇半掩红唇,“是吗,我倒是觉得他们挺有意思,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儿,看他们小心翼翼数着金币时,总令我想到一条对着肉骨头流口水的流浪狗。”
罗曼显然很喜欢这个滑稽的比喻,爽朗地笑起来,笑得胸口都震颤,“别施舍他们,夫人,那些贪婪的‘流浪狗’可不值得您的慷慨。”
这个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伊洛里放下了手里已经喝空的茶杯,问罗曼道:“罗曼先生,我想借府上的洗手间用一下,请问该往哪个方向走?”
罗曼恍然:“哦,我来带路,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洛里连忙摆手,他停下来,特意指向那个自己一直觉得很眼熟的、长着断眉的男仆,“让他带我去就好,就不必麻烦您了。”
伊洛里其实并不想去洗手间,但这个男仆实在令他很在意。
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而且还关联着一些不算好的回忆,因为他看见他的脸,就无端心里生出一丝熟悉感、和一丝陌生至极的烦躁。
罗曼眨了眨眼睛,但他没有多想,只当是伊洛里不愿意让他靠近,随手招呼了那男仆过来,道:“皮里,你带亨特先生去洗手间,一定要礼貌点,千万别冒犯了他。”
“明白,先生。”皮里似乎应得有几分不适应。
接着他转过头向伊洛里,一字一顿道:“请、跟上我。”
“好。”
伊洛里跟在他身后出了走廊,偌大的宅邸却没有多少佣人在走廊上往来。
皮里长有本就显得凶戾的断眉,绷着脸为伊洛里带路时也一言不发,全然没有一般男仆的温良恭顺。
伊洛里怀疑他之前并没有做过男仆,试探道:“那么……皮里,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王城本地人,你的家乡是哪里?”
“先生,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皮里没有一丝前兆地停了下来,导致跟在后边的伊洛里差点撞上他的肩膀,他瞥过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洛里。
伊洛里没预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试探会引来对方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卡了壳,说:“呃、没什么,我只是听你的口音很陌生,不是北方口音,所以好奇你会不会是从南方城市来的?”
皮里冰冷地回应道:“主人不允许我们跟客人交流私人的话题,很抱歉无可奉告。”
他对伊洛里的解释并不买账。
说这话的时候,他抓了抓自己的手,伊洛里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那似乎是一个刺青。
伊洛里只是瞥到一眼,但皮里就敏锐地把手交叠起来,沉默不语地继续带路。
接下来的路上,皮里再没有主动说一句话,伊洛里就算是想开口都得鼓起一些勇气,但也只能得到两三个字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