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前,她握着乞丐龙的手,告诉她,就算自己没了,也会在天上看着她,叫她不要再偷偷摸摸,好好做人,做个善良的人。
乞丐龙尚且不知道死亡的意义,还要她去喝酒。
先生说,再也不喝了。
她一死,私塾也散了,那些喜欢调戏自己一嘴的同窗去了各处,曾经一起喝酒的人只剩下了三个。再后来没多久,捕快大人在追查一起惊天拐卖案的时候被残忍杀害,于是鲜红的酒招下,方方正正的桌子边,永久空了两条。
乞丐龙还是不知道何为死亡。一天,厨子做了顿饭,有鸡有鱼有兔子,店里少有的佳酿都拿了出来,摆在桌上,占满了桌面。厨子说,要一顿全部吃完,放不得了。
乞丐龙欣然同意,没有她吃不完的菜。
那晚,厨子一边喝酒流泪,一边给她夹菜,说,未曾想到不久前还鲜活的人就这样没了,再也无人与她们共饮。乞丐龙说,下次再喝就行了。厨子说,没有下次了,我得回家。
原来,厨子在老家的娘亲病了,得回去照顾。这家店的地方太偏,卖不出去,将会荒掉,今天的菜格外丰富,是因为以后不会再有。
厨子惋惜自己经营起来的店铺就这么没了,也担心她,一个小姑娘,余下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乞丐龙说,遇到她们之前,她本就是一个人过来的。
到了该回家的日子,厨子把店里东西处理得差不多,房屋都拆了卖柴火,而后,买了辆板车,回家去了。他把当年三人常常喝酒吃饭的那张方桌留下,托朋友照看她,还留了一笔钱,写了封信,告诉朋友,这个小姑娘,有些与众不同,但很乖巧。
朋友来时,就看见空荡荡的城外,只剩下那张桌子,小女孩趴在上面,似乎在等人。
她叫乞丐龙跟她回家,乞丐龙不愿意。
趴在桌上睡了几天*,乞丐龙看着人来人往,发现熟悉的面孔始终不再来。于是,终于明白了死亡和离别的意义。
就像那个咸菜坛一样,是破碎的意思。
这时,慕千昙忽而听到一阵下课铃声,且来自她的小学。
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不知道多少年没听到的铃声,乍一听到,让她怔愣许久,脚底都升起寒气。
她惊讶回头,发现世界被分作了两边。
一边,是明白了离别之意后,抓着白猫面具,失落走在巷子里的乞丐龙,而另一边,是高楼大厦,精致的排排小洋房。穿着西式校服,背着皮制双肩包,手拿试卷的小千昙在路边慢吞吞地走。
看到变化的世界,爱影先是吃惊,继而看到小昙,喜笑颜开,抓住慕千昙的手,指着道:“师尊,是你!”
两个小姑娘不在一个时空,背景截然不同,却同样垂头丧气,郁郁寡欢,沉抑窒闷。不是并肩,却也算是并肩。
小昙喃喃自语道:“这是我凭借努力得到的最好成绩,熬了好几个大夜做充足的准备,就因为我不是最优秀的那个,我就不值得夸赞了吗?”
乞丐龙也说道:“是那个老家伙先欺负我的,说难听的话,还要欺负人,我只是还手,为啥要这样对她们,为啥要这样对我。”
小昙道:“妈妈买的习题我都各做了两遍,上课视频我都录下来了,该看的都有看,我又没有荒废时间,这还要怪我?”
乞丐龙道:“先生好久没骂我,对呀,我没做错事,干嘛骂我。可既然我没做错,为何要惩罚我?她们再也不来见我了?还是我的错吗?”
小昙道:“我还得练钢琴,练个屁,一点用都没有。练得好她们不讲话,练得差就听到了,不都是由差变好的?她们生下来就会弹了?”
乞丐龙道:“我还以为我无所不能呢,可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会治病救人,有打架的本事,去没为她们做什么,为啥这么不恰好?”
背后的世界如同残酷现实,倾扎而来,迫使她们在尘世中奔跑,想从痛苦中逃离,一路跑到了长大,依然没能释怀,却学会了沉默。
乞丐龙的世界逐渐被隐去,高楼大厦塌缩为华美的大厅,繁复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下,黑白相间的仿古砖上铺着地毯,香气弥漫。
大厅角落摆放着一架钢琴,像衣着考究,头发鲜亮的舞者。小昙坐在后头,被过度打扮造成的难受捆住,表面反光的木色钢琴见证最后一个音从她指尖流过。
她在颤抖。
隐在巨大盆栽后的女人,被摇曳绿意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但小昙知道,那绝不是快乐轻松的。
钢琴支起的顶盖如同断头铡,在母亲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时,轰然下落,斩去小昙的头。她的血无声流下。
因为弹错了一个音,所以再次失败了。
历史一次次上演,小昙被巨大的挫败感笼罩。她握紧拳头,离开钢琴,魂不守舍地走开。
爱影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不解道:“你怎么了?”
真是好些年没见过钢琴,慕千昙有了怀念之感。
她走到琴边,与这位老朋友叙旧,手摸了下那微凉的木质。以她母亲那种凡是都要求最好的吹毛求疵性格,这架已显老旧的钢琴大概率也被从家里铲出去了,就像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