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下了整整半个月没停,直到三人离开大海,回到天虞门,天边依然坠着灰色,云层如同海绵,又如逐渐分解的厚重大陆,盖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人顶着一身潮湿,刚入宗门,便踏入小山殿,满地潮气,幽冷蜿蜒。
小桌前,谢眉没坐蒲团,直直站着,眉宇间尽是雨水铸成的冷色,黑袍愈黑,肤色愈白。她那可怖的伤口暴露在外,却是瞧都不瞧一眼,只嗓音沉重,将几人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脚下洇湿一团水迹。
屋内屏风被撤去,地板上堆放着不少纸张,取代了小山殿往日的清净,却还保留着此地掌门无法容忍一丝混乱的整洁。
盘香饮端坐着,脸隐在浓重的安神香后。
一滴墨从她停悬的笔尖析出,砸上纸面,添加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注脚。
片刻,她将那张纸折叠几次,放到一旁,另起一张新的白宣纸,边以指背铺平边道:“神魔森林,鬼怪至极。”
幽怜梦一手拽着谢眉衣袖,一手捂着眼睛,感叹道:“好在那里的妖无意人间,否则,就不止是一个魔物的祸患了。”
沉闷的屋中,也只有她轻快的嗓音增添一抹亮色。
虽未能亲眼所见,但根据她们的描述,也能想象到神魔森林是个怎样凶险的地方,心中*不由得感到庆幸。她说得对,但凡任何一只妖怪有了来人间的想法,且有那个能力,开了这道口子,都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手抚摸着纸面,那细致的手感,叫盘香饮想起了幼时蹲在河边用手剔鱼骨的时,那柔滑的生鱼肉。
在此之前的岁月里,她只被那位“虎仙”震撼过一次,心中对世界的了解从小渔村到九天之外,已是极大的飞升,而如今,却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将那份感触抛开,盘香饮不得不面对当下最棘手的问题,猜测道:“她带走裳熵,或许是出于当年同样的目的。”
“您是说,献祭?”谢眉拧着眉头:“做过的事,还要再做一次?”
幽怜梦:“上一次失败了,她还没死心吧,想再试一次。”
谢眉道:“献祭一事,还有一次不成,两次成的道理?”
幽怜梦道:“她既知道始源花,必然要知道自己和裳熵都是被污染过的,既然污体无效,就会想别的法子了。”
以魔物的视角来看,上一次献祭失败,也许正是因为宝石受到了污染,效果大打折扣。
她还不晓得飞升之地,那位传说中能实现愿望的人是谁,也就依然是迷信神话传说的卫道者。
亦或者,她在长久的潜伏偷窥中,早已从裳慕的对话中得知,天上的苍白世界里,只有一位对女儿不管不问,醉心于山水画的大龙神,根本没人能兑现献祭者所许下的愿望,却又不相信她们的话,还是想再尝试一次。
幽怜梦费解道:“可始源花都没了,也不知道她还想用什么法子来净化宝石。”
她若是有那个能力净化裳熵,那为什么不直接拿来净化自己?还要多出一道工序?
谢眉喃喃:“如此执着,她想要什么?”
突然,慕千昙道:“秦霜。”
几人都同时看向她。
回来这一路上,慕千昙始终沉默,半仰着头,望着深沉的雨幕,像是被雨水淋成了一块凝结千年的寒冰,乍一开口,嗓音又沉又哑,仿佛喉咙里含了块铁。
谢眉眼神波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道:“为何那魔头,独独不愿放过秦霜那孩子。”
由于慕千昙那明显不对劲的两个字,盘香饮再次审视了三人,须臾,放下笔,站起身,双手负后,走到几人面前:“你二人,先去休整。”
她说得是幽怜梦与谢眉,这俩人身上都有明显且恐怖的伤,状态也极差,还能站在这汇报,都是她们有充沛的战斗经验来保护自己,避开了致命位置,意志也足够坚定,换一个人,早就趴下了。
可即使是她们,再不休整,也会造成再也无法逆转的永久伤势。
谢眉也明白,却是低下头,满目惭愧:“未能完成掌门的任务,我。。。。”
她声音有些干涩。
进入心源幻境,再进入神魔森林,都是为了找到那魔头的弱点,来撬动目前当方面被压制的局面,但不管是哪一次任务,似乎都推进了,却都没得到想要的重要信息。
关键时刻,面对危险,她们从神魔森林回到人间,那片藏有古国废墟与更深层次宝石秘密的大陆就此葬身鱼腹,成为再也无法触及的存在,调查也进入了死胡同,唯一和魔物相关的线索,已彻底断了。
盘香饮何尝不知严峻,还是温和道:“出任务首要的事是活着,快去吧,早去早养早归。如今天虞门实在缺人手,你们尤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