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思绪被剑鸣打断,清越的水花声渐次响起,步履急促,势如飞电,波荡了墨发红裳,摇碎了花光人影,却在三步之外陡然停顿。
楚梨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勾玉碰撞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依然能想见来人白袂翩然的姿容。
静默良久,才听得一句:“楚梨。”
声音又轻又沉,带着连日奔走后气息未稳的哑意。
楚见棠来了,也迟了。
血色模糊了视线,楚梨侧头,断续睁了几次眼,起初只能依稀望见剑锋上倒映的月痕,接着是男人浸透暗沉血水的霜白梨衫,半晌方才看清那副轮廓削薄的清冽容颜——黑沉的眼无波无澜,目光好像两道笔直的箭,正居高临下紧锁着自己。
“就你一个?仙盟那些窝囊废连残阵都不敢靠近?”楚梨轻佻打量过一圈,重新闭了眼,“愿赌服输,悉听尊便。”
楚见棠踏过满是漂尸浮骨的血池,屈膝探上她的腕脉:“身魂不系,少言语。”
指尖依次点过周身大穴,语气同平常一样,不带任何情绪:“经络受损严重,即刻封闭灵府,丹田内运转一周天,先护命魂。”
楚梨听得心烦,却没力气甩开他,轻嗤:“不想活了,别碰我。”
按在肩头的手蓦地一紧,楚见棠剑锋微偏,咬字似也重了些许:“楚梨。”
楚梨眼皮微掀,不以为意:“既无亲缘,又无恩故,寂尘道君断情绝爱,难不成还对妖邪动了恻隐之心?”
语气尖刻含刺,气息却乱得不成节奏。楚见棠眉峰隐隐蹙起,指尖捻诀,身子俯得更低,似要强行探她心脉。
“说了别碰我,听不懂人话吗?”楚梨不知哪来的力气,满是血污的手一把隔开他。
勉强凝聚的一点妖元再次散开,楚见棠神色骤沉:“楚梨!”
“情丝早断了,装心急给谁看。”楚梨已经无力再弯唇,海棠红的瞳孔微闪,隐约露出苍凉的笑影,“方圆十里的生灵都献祭出去了,这封印还是纹丝不动,昆吾剑冢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让你们怕成这样?”
滴血成花,容颜在满池艳红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像午夜子时彷徨梦里的艳鬼。
她与邪魔签订血契,誓要整个五城十洲一起陪葬,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得知封印无事,楚见棠并未有丝毫松懈,目光仍锁着楚梨:“你趁暮水之难逃狱,是为破剑冢封印拖延时间。”
眉棱压得极低,他是当真动了怒。
设想清冷仙君中了楚雨蛊的尴尬模样,楚梨忍不住揶揄:“少故作清高,不然为何我一设饵道君就上钩?”
她不顾楚见棠脸色阴沉,继续戏谑:“楚道君此去英雄救美,那暮水圣女可是想以身相许了?”
“这可难办了,你我不清不白,人家嫁过来岂不是吃亏?”
“我借你的仙元启动绝杀阵,回头弑仙的罪名你是不是也得担一份?”
“看在契过元神的份上,道君打算替我守灵多久?三年,一年,还是七日?”
她断续调笑着,声音和月光一样破碎。筋脉尽断,灵府碎毁,失血过多的脸庞不减平日的冶媚,更添三分清怨。
楚见棠垂眸看着,不答。
雨丝愈发分明,每一滴都是彻骨的冷意,淋遍了他们朝夕相对的那十年,万言一默,至亲至疏。
楚梨恨极了他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刚要开口嘲讽,却只听长剑“咔哒”一声入鞘,下一瞬,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起。
“楚见棠!”
“嗯。”“你也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啊。”
“楚见棠。”
少女不及反应,只见黑白层叠的广袖一振,灵气凭空凝为三个字——楚见棠。
楚湖沧海,棠踪棠迹。
烟波寒玉般清冷的名字到了少女口中,却变得旖旎起来:“棠哥哥。”
少年眉心微低,显然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执着追问:“你的真名。”
“谁说你告诉我,我就也要告诉你了?”
楚见棠不知如何反驳,见无法问得姓名,只能顺从道:“梨梨。”
发音时舌尖轻抵着下齿,唇角好像含着微微的笑影,松烟落棠般的声音直直钻入耳膜。小姑娘心尖倏颤,脱口便是一句歪诗:“‘梨梨’袅袅复青青,勾引‘道君’无限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