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他无权无势,无财无貌,只能凭着手脚勤、脑子快,当个最末流的商贾呢?
自古以来,商贾不就是官家的盘中之餐吗?
但他樊仲荣这辈子,就活一个不认命。别人来宰他倒也罢了,偏他曾怀义不行。
在地牢里日久,眼睛早已适应,他抬眼看看黑暗中的某处,露出个轻笑来——囚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如何,换着方儿地折磨又如何?他这辈子置身的暗牢,太多了;受过的折磨,也太多了。
而他能苟活至今,便是上天都要留他,向曾怀义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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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冶问的是杀人害命、谋夺人产,高升说的也是谋夺人产——咬死了只谋财、未害命。
这老小子精得很,跟了曾怀义多年,也熟谙刑律。谋财罪轻,害命就不一样了。他还反问,不然那樊仲荣如何活着?
而霍家案,高升说的,跟洗墨打听来的,差不多。
周冶知道,那都是卷宗里的说法,真那么简单,孟珂也没必要让他去查了。
再问到粱、霍两家大火的事,那高升咬死说是意外——涉及的人命太多,够死几回了。
这些时日,周冶查了查粱、霍两家,得知那粱家的资财甚为丰厚,人丁又单薄,只怕也难逃谋财与害命二事。
高升这样奸滑的东西,周冶自然没指望他一次吐干净,但想要就此糊弄过去,也不可能。
这些虾啊蟹啊,就养着,慢慢吐沙呗。
高升自己都不着急出狱,他就更不急了。
出得大牢,洗墨低声悄问:“公子,那高升要是发现那人没死怎么办?”
那伤者早就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只是周冶一开始就封死了消息,对外只说苟延残喘,就是为了好好压压高家父子的气焰,给他们点教训。
不想,曾怀义竟出了事,倒正好用来钓这父子了。也算是老天有眼,无心插柳一遭。
周冶笑道:“大好事啊!儿子不用赔命了,他该高兴啊!”
洗墨道:“知道被您这么算计了——只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周冶边走边道:“他是敢找衙门麻烦呢,还是敢到处宣扬我们诓他?他父子俩,一个卖亲爹,一个卖主子,这个闷亏吃定了。若他们傻到自己说出来,那倒有好戏看了。”
洗墨仍将信将疑:“当真?”
“也说不准,哪有一定的事。不过也无所谓,”周冶停了步,拍了拍洗墨肩膀,笑道,“骗那父子俩的话,可都是你说的!”
说完,大步而去,身后留下一句,“我可什么都没说。”
洗墨在后面幽怨地大叫道:“公子你——!”
周冶微微侧首,睨了他一眼,心中笑道,胆小惜命,对洗墨来说不是坏事。以他那滑头劲儿,若自恃聪明、无所顾忌,倒总有一天会栽在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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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园,烟屿斋。
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回雪一手端了托盘,一手小心地扶着门,从缝里挤了进去。但北风如灵蛇一般,见缝便钻了进去。
书案上的灯火摇了几下,孟珂抬起头来,将手炉上的左手拿起来,搓了搓写字写得冰凉的右手。
回雪把托盘放下:“小姐,冷酒伤身,还是热一热再喝吧。”
“给我。”孟珂朝她伸手,“我心里躁得慌,正要冷酒来压呢。”
回雪只好斟上一杯,却先不给她:“那便少喝几口。”
孟珂敷衍地点了头,接过来就先灌了一大口下去。凉酒入肚,一路凉到腹中,她浑身一个激灵,吁出一口气来,腔子里的燥热总算平了些。
她这才道:“衙门里的消息也该来了。”
回雪点头:“刚刚来报,周大人审过高升了,如小姐料的,人还扣着,不会放。”
“好!值得再来一杯!”孟珂笑道,“这高升一审,我的困子,便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