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想起正事,“可问过了,周大人昨日可有贺礼到?”
高升回道:“到了,还派的是亲随小厮,那个洗墨来送的。说他家大人原是一定要来的,只是突然得了要案线索,耽搁不得,完事一定亲来庆贺。话说得倒是漂亮!”
曾怀义闻言不语。
高升却不平道:“什么查案,睁眼说瞎话!这个‘公子县令’,谁还不知他懒怠?
此人作派荒诞,行事也不知轻重!绥陵城哪任县令不给老爷面子?老爷如今可比他还高出一品呢,让合郡的老爷们看着,像什么话!”
曾怀义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他就是无品无职,也要好生敬着!人生在周府,便是多少人一辈子也爬不到的高处。官场上,是只看品级定尊卑,单靠俸禄定富贵的吗?”
说着说着,不由动了真气。高升这般没见识的,只见着他升迁。可他却心知肚明,如今年过五十,若没有大造化,仕途已然见顶。
如今,国朝已定。升平之世,没有立从龙之功而一飞冲天的机会了,少不得两代人才能勉力立个寒门,三五代才可堆出个世家。这还得代代皆人才,祖业得交继才行。
他草莽出身,一辈子全靠自己攀爬。可如今这世道,任你如何奋力,也只爬得几步就见顶。此乃他平生最愤懑之事。
他最苦独木难支,自然,也最恨那根深叶茂的。
像周冶那种世家子,刚出仕,品级虽低,前途却不可限量。正是他最羡慕,也最恨不能夺其舍的那种。
有时,酒过愁肠,他甚至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若让他生在那种世家,便是抢个皇位来坐坐,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那泼天的尊荣富贵,终究只能寄望于儿孙了。
好在,他两个儿子都还成器,老大勇武,老二敦敏,曾家日后也是大有希望的。
想到此处,曾怀义不由又踌躇满志起来,如今好歹又多爬了一步,接下来定要结两门好亲才是。老大自不用提,只是老二那孩子……别的不让人操心,偏在亲事上有点牛心牛性。
那刚高涨起来的心气,不免又颓了些。
但这一热一冷下来,曾怀义忽而琢磨过味来了,心中叫道,差点让高升这老混货给算计了!
他冷笑一声,斥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好主意!不过是为你儿子吃醉酒把人打坏了的事。你见那周冶不好摆弄,就来给老爷我上眼药了?”
高升忙指天起誓道:“小的忠心天地可鉴!真的只是替老爷不平!”
曾怀义也不跟他掰扯:“你用不着在这儿挑事!待我这几日忙过了,自会照管。但你方才那些话,以后万不可再说了。让人听了去,只当是我的意思,平白替我多结桩怨。”
说完,又警告道,“别在我面前耍这些心眼子,看我饶不饶你!”
高升既得了准话,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应着,再不多嘴。
曾怀义临上马车,又回看了熹园一眼。
他这辈子虽只能草草立个门楣,却也是万中无一的人杰了。就连这卢家小姐,不也听了故事便对他青眼有加?那小女子虽天真,却也有几分眼光,说不定。。。。。。在她这儿还能有什么造化呢。
想到此,他又欢喜了几分,嘱咐高升道:“这三日的善粮要好生督办,比往常要更热闹些。”
主仆二人在马车内坐定,逐件议起事来,说话间就到了家。
门房说,有个樊老爷的帖子到了。曾怀义拿来一看,邀他夜饮游湖,想到早上就听说他包下了湖上所有游船,还不许渔船和私人船只往来,心道,就算那卢翰本人来了,也不一定这么排场吧,这小姐行事也未免太过。
***
熹园内,孟珂拉着梁夫人说了半日的话,问她当年如何远走投亲,为何卖出故宅,投亲之后生活怎样。。。。。。
梁夫人心中好生奇怪,这卢小姐如何像街头婆娘一般,专好打听人私隐。
她不过一念闪过,那孟珂却当即抓着了,笑道:“呀,瞧我!交浅言深,不知分寸了。”
嘴上这么说着,却又继续交浅言深道:“姐姐当年之事,是为不幸,但像姐姐这般福大命大,也是世所罕见。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就说那位霍家小姐,落个尸首都不见,这么多年,想是连香火也没受过一分。”
又想一出是一出地问,“曾大人说,梁家出事就在这个时节,姐姐又在此徘徊,想必祭日就是这几日?我既住了这园子,合该敬些香火,也不知是哪天?”
梁夫人的脸色暗了暗:“正是……今夜。”
孟珂“呀”了一声:“难怪姐姐今日在此!我可耽误姐姐正事了?只怪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看见姐姐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喜欢得不得了。”
“虽是初次相见,但我看妹妹也……”梁夫人犹疑地道,“极喜欢,仿佛有几分面善,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一直没吭过声的回雪突然插了嘴:“我听人说,这美人都有几分相似。只因要能合举世之人的眼,才算美人。不像那丑人,丑得是各不相同,各有各的伤眼之处!”
几句话说得周围婆子丫鬟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