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你得读下去,你去找你妈吧,你考到泉州,我打听到了她在厦门,也算是你们母子有缘分。”奶奶说话有点漏风了,但她头脑还很清楚。
看着老态龙钟的爷奶,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他们这一辈子——种田、喂猪、织竹编、东拼西凑地供我上学,到老了也没法颐养天年,甚至连儿子的一个问候都等不到。
这,就是那个年代农村大多数老年人的命运。
我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接着便是大哭了一场,爷爷眼睛有点发红,奶奶背过身去悄悄抹泪。
填完志愿后,我打点了一下行囊,爷爷要把他们仅仅剩下最后的六千块积蓄全部给我,我不忍心拿,早晨乘着他们不在卧室,我悄悄放回去了五千。
我想着没找到母亲或者母亲不愿意帮我,我就在那边找个事做。
告别时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老村长他儿子,其实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村支书,只不过大家老村长叫习惯了,他用他的摩托送我去镇上汽车站,我的泪水滴在他背上。
“林崽,你的命苦,你要争气啊,千万别学你爸。”送我到汽车站时村支书叹了一口气。
我点了点头,就这样奔向了从未去过的远方。
2007年的厦门,处在一个建设热潮中,比如第一码头,SM城市广场,成功大道,高崎机场,观音山等,那时候都还没有完成,但给人一种活力迸发,很有生机和希望的感觉。
虽然跟现在没法比,但那个年代的厦门依旧让我有种割裂感,感觉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我找到我母亲,并没有像故事中那样坎坷曲折,费尽周章,最后快要饿死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一线转机。
我奶奶给到我的地址,是后浦那边的一个服装厂,因为几年前刚好有同村去厦门务工的熟人和她一起吃过饭。
厦门的夏天有点晒,我到达那个服装厂差不多上午10点多。
我在门卫一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晓琴”的女人,说明来意后他让我在门外等一会儿。
不多时,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三十来岁的女人出来了,一米6多左右的身高,齐肩的短发下面是一张清丽的脸,她的五官很端正,但特征不明显,身段整体看是纤细苗条的,好像是我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小弟,你找我有事吗?”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已经没有湖南口音了,相反有点那种厦门那边那种类似台湾腔但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张了张嘴,那句酝酿了将近一个月的“妈”终究没有喊出口,喉咙有点干。
我低下头,从包里掏出我的身份证,还有奶奶给我抄的地址。
“我叫黄郁林,我来找我妈。”我声音不大。
她接过我的身份证和地址纸片的同时听到“黄郁林”三个字,没有看手里的东西,眼神愣愣地盯着我看了几秒,嘴唇动了动,一时也没有说话。
她的手好像是想抚摸我的脸颊,但是还没抬起来缩了回去,继而捂住了微张的嘴。
“天呐,你是林林?”
这相逢的一刻,我想过很多年,梦中出现过很多次,是悄无声息的克制,还是泛滥情感的决堤。
可是我的母亲,一个我14年没有见过的人,她就站在我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再是梦境,不再是我的记忆碎片。
我是个内心极其敏感的孩子,我就那么看着她。
我想起打我的黄国柱,
想起无人照顾的爷奶,
想起我这些年我吃过所有的苦,
想起我在学校受过的委屈……
我的喉咙一下就哽住了,真的很不争气。
在我母亲没有表现出任何相逢的喜悦和激动之前,我泪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真的忍不住了。我好想放声大哭一场。
我想跟她说点什么,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想转身跑开。我曾经也想过,如果她过得不错的话,我出现在她跟前,会不会打乱她的生活节奏。
而这种想法,在她走出服装厂大门的那一刻,我就确认没错了。
我看了她一眼,她木然的表情让我更加伤心了,我转身就跑,也忘记了那身份证还在她手里。
但是我的手腕却被一只温柔的小手抓住了,那是前所未有的柔软触感,不同于我奶奶那种苍老充满干劲。
而其他女人,我根本没接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