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洛北转头望他，金棕色的眼眸中难得带了点情绪：“姚相公，此议我参与甚深，怎可让你一人独当此罪？”
nbsp;nbsp;nbsp;nbsp;“郡王有大功于国家，因而入阁拜相。如今边境稍安，吐蕃和议未成，郡王就丢职罢官，反而容易让这些势力蠢蠢欲动。”姚崇声音诚恳，“如今正是裁撤府兵，叫他们回去耕田灭蝗的紧要关头，边塞一起烽烟，我们就会前功尽弃。”
nbsp;nbsp;nbsp;nbsp;他语意拳拳，洛北只得点头同意。
nbsp;nbsp;nbsp;nbsp;萧至忠道：“既然朝野议论如此，我们倒不如召开朝会讨论此事。叫他们在一场朝会上把能吵的架都吵了，好过我们来来回回的行文。”
nbsp;nbsp;nbsp;nbsp;次日清晨，姚崇的回文便被中书舍人萧嵩当庭念出，朝野震动，就连皇帝李重俊也大为感动：
nbsp;nbsp;nbsp;nbsp;“当年太宗皇帝生吃蝗虫，以救百姓，朕安敢惜己一人之身而忘百姓疾苦耶？卢中丞这话不必再说！”
nbsp;nbsp;nbsp;nbsp;卢怀慎不料被皇帝当场点名，他用颤颤巍巍的手捋了一下衣袍，出列道：“臣非不懂爱民之道，只是万事万物，皆有天和。杀虫太多，有伤天地和气。此事尚可商榷，请公三思。”
nbsp;nbsp;nbsp;nbsp;“卢中丞，人为万物之灵长，你为一虫的生死而要看着老百姓活活饿死吗？！”姚崇出列回道，“若有祸事，微臣愿意以身挡之！”
nbsp;nbsp;nbsp;nbsp;卢怀慎低下头，声音更沉了：“姚相公，当国之不幸，恐怕你没有这个资格吧？岂不闻老子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nbsp;nbsp;nbsp;nbsp;这是诛心之论，姚崇忍不住后退半步，寒毛倒竖，若是真被卢怀慎的陷阱得逞，那他先前阻拦皇帝亲手下诏的做法岂不是就成了罪证？
nbsp;nbsp;nbsp;nbsp;朝中人人知晓卢怀慎是拿出了一把杀人的刀，片刻之间无人敢于迎战。苏颋定了定心神，正要上前，却见洛北一声轻笑，出列在前。
nbsp;nbsp;nbsp;nbsp;他一身郡王紫袍，本就在朝堂最前的位置，这一出列，满朝文武都能看到他昂然立于殿上，挺拔如松：
nbsp;nbsp;nbsp;nbsp;“卢中丞既然引了《道德经》，那微臣也斗胆引一句——”他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刹那间就震住了满场的窃窃私语，“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nbsp;nbsp;nbsp;nbsp;这等于在说卢怀慎弃百姓于不顾，是要逼着百姓造反。
nbsp;nbsp;nbsp;nbsp;卢怀慎脸色陡然一白：“我没有这样说！”
nbsp;nbsp;nbsp;nbsp;洛北声音忽如春水化冰：“本王敬中丞清廉节俭，素有贤名，自然相信中丞不是有意言之。中丞若真的去过受灾诸道，看看那些把草根和观音土同煮的妇人，摸摸那些腹大如鼓的垂髫小儿，看到书上写的万千生灵成为实实在在在你脚边哀求的百姓时，大抵也会生出‘求苍天怜悯众生，只罚我一人’的感慨。”
nbsp;nbsp;nbsp;nbsp;苏颋忍不住扯了扯张孝嵩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他这叫不长于文采？”
nbsp;nbsp;nbsp;nbsp;不服不行啊，洛北这一席话，先捧了卢怀慎缓解矛盾，又压他不得不支持灭蝗，还顺便替姚崇澄清了没有逾越的意思。
nbsp;nbsp;nbsp;nbsp;张孝嵩笑了，也压低声音道：“若苏相公见过他与那些俘虏谈话，便不会为此感到意外了。”
nbsp;nbsp;nbsp;nbsp;他是亲眼见过的，洛北审问俘虏，连重话都不说几句，对面就已经扛不住压力，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吐了口。
nbsp;nbsp;nbsp;nbsp;“下官愿意入河南督促灭蝗！”御史堆里有个御史高声喊道，众人定睛望去，正是若干年前御笔钦点的张九龄。
nbsp;nbsp;nbsp;nbsp;一时之间，朝堂上响应之声此起彼伏，如同浪潮。宋璟不得不转过身去弹压众人不许喧哗，注意秩序。
nbsp;nbsp;nbsp;nbsp;待到朝堂稍静，李重俊才开口：
nbsp;nbsp;nbsp;nbsp;“这么说，你们是没有人对此事有异议了？那请姚相公总领此事，洛卿辅之，诏令即刻下达，命各地官员不得有误。”
nbsp;nbsp;nbsp;nbsp;“陛下，微臣……”姚崇开口提醒他不必亲自下诏。
nbsp;nbsp;nbsp;nbsp;李重俊却摆了摆手：“姚相公不必说了，虽然朕不能效仿太宗皇帝生啖蝗虫，但还能一道亲笔诏书都不肯发吗？”
nbsp;nbsp;nbsp;nbsp;此诏一经发出，各地官吏响应如风。
nbsp;nbsp;nbsp;nbsp;在距离长安不远的郡县，十来堆篝火在暮色中次第燃起。有个身着军袍的汉子站在最前面，火光照亮了他被风沙磨砺过的脸庞：“乡亲们看仔细了！蝗虫最喜光亮，夜里在火堆后张开布幔，待它们扑火跌落”
nbsp;nbsp;nbsp;nbsp;他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嗡嗡声。百姓们慌忙举起浸过桐油的麻布，却见他突然抽出横刀，雪亮刀光在空中划出弧线：“怕什么！当年在大勃律，老子砍的敌人比这虫子还多！”
nbsp;nbsp;nbsp;nbsp;第一只蝗虫飞入火堆中的瞬间，潞州刺史正带着折冲都尉和御史们丈量蝗虫数量。他以手指为算筹，拨过来翻过去地算了又算：“按照朝廷律例，光这个县就得给我五十石赈灾粟米！”
nbsp;nbsp;nbsp;nbsp;在他们身后，几个孩童正追着运送石灰的车架奔跑，扬起的白雾里混着衙役的喝声：“小心！小心！”
nbsp;nbsp;nbsp;nbsp;这一片火热之中，唯有汴州寂静得诡异。汴州刺史倪若水端坐在衙署中，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文书。
nbsp;nbsp;nbsp;nbsp;“使君！又有公文来了！这次是姚相公亲笔写的……”他的侍从声音里已经带了惊慌，“还有十来个府兵头头，我虽然按照您的布置把他们打发了，他们却说，明天还要来……这，他们不少人功勋在身，再压下去，怕是要出乱子的。”
nbsp;nbsp;nbsp;nbsp;“急什么？祭坛可建好了？”倪若水瞥了这侍从一眼。
nbsp;nbsp;nbsp;nbsp;“这，这，使君，百姓们都要饿得走不动路了，您还要建祭坛。”侍从婉转道，“若是他们闹起来……”
nbsp;nbsp;nbsp;nbsp;“闹起来也同我无关，洛北不是号称什么大唐军神吗？姚崇不也素有贤臣之名吗？他们都要以身挡灾，就让他们来试试好了。”
nbsp;nbsp;nbsp;nbsp;倪若水走到堂内供奉的神像前，拈起一柱清香，拜了三拜，“明明是他们不修德酿成大祸，引起天道惩罚，却把责任都压在我们地方……有这样的宰相在朝，蝗灾安能止歇？”
nbsp;nbsp;nbsp;nbsp;那侍从面露不忍，继续劝道：
nbsp;nbsp;nbsp;nbsp;“可是使君，如今只有咱们汴州没有动作，其他的受灾各州县都动起来了。那个巡查河南道的张九龄，据说是陛下亲自在上巳宫宴中点中。要是被他一本参了上去，您……”
nbsp;nbsp;nbsp;nbsp;“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倪若水坐到案边，用笔蘸饱了墨，“先上书弹劾姚、洛二人不修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