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乞力徐的声音像冰河开裂，他抓起案上的青稞酒泼向地图。浑浊的酒液顺着羊皮卷蔓延，将吐蕃版图西侧染成深褐：
nbsp;nbsp;nbsp;nbsp;“还有，就算他们不进入逻些城。没有了大小勃律，我们将会彻底失去控制西域，南下进入天竺的机会……少了丝路的财富和天竺的粮草，我们会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帐中诸将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有人盯着自己磨出血泡的手掌，有人反复摩挲腰间松石坠饰。达扎恭禄的副将刚想开口，突然被帐外刺耳的鸦鸣打断——有几只秃鹫正在营地上空盘旋，似乎是凶兆。
nbsp;nbsp;nbsp;nbsp;“你们听。”乞力徐掀开帐帘，寒风卷着远处唐军的战鼓声呼啸而入。那鼓点不似往日急促，倒像在敲击某种古老的节拍，“这是《破阵乐》，唐人为他们的天可汗谱的凯旋之乐，如今他们正为那位年轻的乌特特勤奏响呢。”
nbsp;nbsp;nbsp;nbsp;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度转身时，金丝镶边的披风在火光中划出冷冽而决绝的弧线：“传我的命令！焚毁攻城器械，黎明前撤退！”
nbsp;nbsp;nbsp;nbsp;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河源城墙时，哥舒翰的辫发正在朔风中乱舞。
nbsp;nbsp;nbsp;nbsp;他死死攥着箭垛上的冰棱，直到掌心渗出血珠：“曦光！曦光！你来看！吐蕃人的云车在冒烟！”
nbsp;nbsp;nbsp;nbsp;“有诈！定是诱敌之计！”
nbsp;nbsp;nbsp;nbsp;慕容曦光点兵追出城外，看到原来是吐蕃营地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土地，只有地上的几个大坑，显示出此地曾经有人住宿的痕迹。
nbsp;nbsp;nbsp;nbsp;“首领，我们要追吗？！”他身边的吐谷浑子弟语意急切，“吐蕃人撤走，这是绝好的时机！”
nbsp;nbsp;nbsp;nbsp;“不许妄动。”慕容曦光蹲下身，“你看这马蹄印如此整齐，说明吐蕃人是有序地撤走的……奇怪，难道是我军的援军来了？”
nbsp;nbsp;nbsp;nbsp;他回到城头时，正撞上行色匆匆的探马，那人一路飞驰，脚步惊飞了栖息的几只小鸟：
nbsp;nbsp;nbsp;nbsp;“将军！碎叶郡王率军奇袭大小勃律成功了！”
nbsp;nbsp;nbsp;nbsp;话音未落，城头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炊事营的老伙头扔了汤勺，抱着半袋胡饼又哭又笑，浑身缠着麻布的伤兵挣扎着爬向箭孔，非要亲眼看吐蕃人撤军的烟尘。
nbsp;nbsp;nbsp;nbsp;哥舒翰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呛出了眼泪。他解下沾满血污的明光铠，丢下城墙：
nbsp;nbsp;nbsp;nbsp;“曦光你看！”
nbsp;nbsp;nbsp;nbsp;他指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点难得的平静：“这光照着的不再是吐蕃人的军旗了！”
nbsp;nbsp;nbsp;nbsp;慕容曦光没有答话。这个带领部族子弟血战数月的年轻首领，此刻正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城墙砖上。
nbsp;nbsp;nbsp;nbsp;砖缝里还嵌着三日前吐蕃人射进来的箭镞，他的泪水浸透了石面上干涸的血迹。
nbsp;nbsp;nbsp;nbsp;第236章nbsp;nbsp;“就像当年于阗城，你曾经指责过我的——袍泽的命，不该是垫脚石。”
nbsp;nbsp;nbsp;nbsp;“想好了？”
nbsp;nbsp;nbsp;nbsp;大勃律王宫中的宴饮方才落下帷幕，洛北已经同叶若和叶延走出殿外。他站在宫殿的高台上，四周寒风穿过山岭，如野兽般在耳边怒吼，回头望向这两位战友时，只有一句话。
nbsp;nbsp;nbsp;nbsp;叶若抢先答话：“是，想好了，我们兄弟本就出身吐谷浑部，颠沛流离已久，如今能掌一城一国之兵马，已是荣幸之至。公子担心高山苦寒，大可不必。”
nbsp;nbsp;nbsp;nbsp;叶延比他温吞些，片刻后才温声道：“公子手下众人之中，也就我和叶若最适合坐镇大小勃律。我们都曾戍守葱岭，对此地风物熟悉得很。公子要再另外派个人来，他们能干得成吗？”
nbsp;nbsp;nbsp;nbsp;洛北只笑了笑，并没有立刻接话。他回头看向灯亮如昼的宴会厅中，高仙芝还在同一众大小勃律中的长老、族长闹成一团，甚至下场跳起了高丽舞。
nbsp;nbsp;nbsp;nbsp;“高军使？他吃得起这个苦么？”叶若压低声音笑道。
nbsp;nbsp;nbsp;nbsp;他们俩笑作一团，洛北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他甚至目光灼灼地盯着高仙芝的背影，神情中带着一点如临大敌时才会有的冷峻和平静。
nbsp;nbsp;nbsp;nbsp;高仙芝还没有全醉，他觉察到了这样的目光，立刻觉得汗毛倒竖，回过头时，才看到是洛北在那里。
nbsp;nbsp;nbsp;nbsp;他的酒顿时清醒了一半。他小步快跑到洛北身后，躬身道礼：“大将军——”
nbsp;nbsp;nbsp;nbsp;“我有样东西给你。”洛北从袖中拿出一封未拆的军报，单手递到他手上。
nbsp;nbsp;nbsp;nbsp;高仙芝看着上面由他亲手封下的火漆，脸上已是一白，一股子恐惧的冷感从脚底板一路攀升到脑袋，险些让他站不稳身子：
nbsp;nbsp;nbsp;nbsp;“大将军这是从哪里来的？”
nbsp;nbsp;nbsp;nbsp;叶若叶延见势不妙，早已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空荡荡的高台上只剩下洛北和高仙芝两个人。月色自群山之上升腾而起，静静地照着他们。
nbsp;nbsp;nbsp;nbsp;洛北转过头看他，目光澄明如月光：“你绕过我抢先给长安报功之时，就没有想过使者要走的路都在我安西都护府的道路上吗？他还没走出小勃律，这封信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nbsp;nbsp;nbsp;nbsp;高仙芝的酒彻底醒了，他那秀美的脸上忽而涌起一阵潮红：“大帅，我不是想”
nbsp;nbsp;nbsp;nbsp;呼啸的冷风里，他几乎抓不住那份军报，羊皮纸擦着他们俩的耳畔划过，在悬崖的狂风下被撕扯成碎片。
nbsp;nbsp;nbsp;nbsp;洛北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去：“你我之间，就没有必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吧？”他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很不留情面：“当年在于阗，你曾经指责我贸然出兵突骑施是为了给自己博名利。如今你自己在做什么？当年在于阗和我一起治军的那个高仙芝哪去了？！”
nbsp;nbsp;nbsp;nbsp;高仙芝失神片刻，忽然低笑出声，脖颈间佩戴的项链随着肩颈抖动发出细碎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