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这两部首领都是与洛北在吐蕃雪山下盟誓过的死忠。洛北不担心他们会对牧场的调整不满。
nbsp;nbsp;nbsp;nbsp;这小半个月下来,阿史那献已经习惯了和洛北一起工作,此刻听他说话的沉着语气,便知道他是胸有成竹:
nbsp;nbsp;nbsp;nbsp;“这么说,在到达金山之前,我们便能把新的牧场都划分好?”
nbsp;nbsp;nbsp;nbsp;“是。”洛北点了点头,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好的地图,双手递给阿史那献:“总体而言,与我们之前预想的差别不大。”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借着月光扫了一眼地图,地图上按比例绘着北庭、安西及昆陵等都护府的情况,把各部已经划分出的牧场和路线都详尽地标注了上去。
nbsp;nbsp;nbsp;nbsp;“等此图完成,我会再命人重绘一副,献给伯克。”洛北接过阿史那献递还的地图,重新塞回了袖中:“但愿上天庇佑,我们此举能为草原带来五十年的和平。”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有些惊讶地侧过头去看洛北,他金色的眼眸在夜里没有白日那样明亮,但依旧熠熠生辉,就像是一轮初生的太阳:
nbsp;nbsp;nbsp;nbsp;“你想借着这一次机会,重建草原被毁坏的秩序?”
nbsp;nbsp;nbsp;nbsp;“是。”对着阿史那献,洛北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nbsp;nbsp;nbsp;nbsp;牧场之于牧民,便如同土地之于农民。洛北不相信,仅靠这一次划分就能为草原带来永恒的和平。
nbsp;nbsp;nbsp;nbsp;但只要他在这里,他的军队在这里,就能逼得那些满心战争与杀戮的首领们在战争之前多想一步——
nbsp;nbsp;nbsp;nbsp;这件事情,是否可以留到部族议事的时候,到大汗和特勤的面前解决呢?
nbsp;nbsp;nbsp;nbsp;单就这多想的一步,就可以为草原避免无数不必要的流血与牺牲,让数百个家庭不用失去自己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少掉他们的母亲、妻子和女儿们的眼泪。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百感交集,又似乎在想些别的什么。洛北自然不会开口催问他,两人便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nbsp;nbsp;nbsp;nbsp;两人一直到走到上游的一片树林之间,皮靴踩上铺了几层落叶的小路,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几只飞鸟被这声响惊醒,拍着羽翼飞到天空中去了。
nbsp;nbsp;nbsp;nbsp;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夜色已经很深了,借着几枚星星在夜空中发出的亮光,可以影绰绰地辨认出那些黑压压的枝丫。
nbsp;nbsp;nbsp;nbsp;“洛北。”阿史那献忽而开口,用突厥话轻声说:“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位草原可汗。”
nbsp;nbsp;nbsp;nbsp;洛北急切地要张口说什么,却被阿史那献抬手止住:
nbsp;nbsp;nbsp;nbsp;“今天张孝嵩说的那些话不仅适用于斛瑟罗,也适用于我自己。我离开草原太久了,我已经不知道哪里的冬天温暖、哪里的夏天没有那么炎热、哪里的草好、哪里的草坏,哪里最容易起风雪而这都是一个部族领袖最基本的功课。”
nbsp;nbsp;nbsp;nbsp;“这不是您的错,伯克。”洛北忙道。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笑了:“不要急着安慰我,孩子,让我把话说完。你是我的孩子,没有必要为我的情绪负责。”
nbsp;nbsp;nbsp;nbsp;洛北低下头:“伯克,抱歉。”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干脆回过头去,揉了揉洛北的头:“要是你这样的儿子都要和父亲道歉的话,我这样的儿子又该怎么办呢?”
nbsp;nbsp;nbsp;nbsp;他见洛北抬起头,才把自己的话说了下去:“所以,拜山仪式上,你来作为次祭吧?”
nbsp;nbsp;nbsp;nbsp;草原上的拜山仪式和长安城里祭祀天地的仪式有诸多相通之处,比如主祭一般是君主进行,又比如,如果安排的次祭是君主的孩子——那他就是理所应当的下一任君主。
nbsp;nbsp;nbsp;nbsp;“我明白您的意思。”洛北垂下眼眸,望着地面:“但假如,假如我不是您的孩子呢?假如我根本就没有阿史那氏的血脉,也不是室点密大汗的子孙我怎么能继承您的汗位,怎么能成为草原的领袖?”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轻轻笑了一声,这些日子洛北的逃避、别扭以及恭敬似乎都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nbsp;nbsp;nbsp;nbsp;“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实话说,我也并不完全相信你母亲的那些话。但归根究底,那是我们上一辈人自己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他转过身去,直直地盯着洛北的眼睛,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
nbsp;nbsp;nbsp;nbsp;“更何况,草原上的狼群,从来不会因为一只狼的血统来选择它们的领袖,它们只会想选那只最强壮、最智慧、最能带领他们活下去的狼。洛北,相信我,时至今日,你已经不需要阿史那氏的血统来帮你统治了。”
nbsp;nbsp;nbsp;nbsp;洛北低下头:“我”
nbsp;nbsp;nbsp;nbsp;“你有荡平四方的能力,你能为草原带来和平与繁荣。至于你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倾向于认为是,当然,我接受你的其他意见。”阿史那献笑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众多首领所在的拜山仪式上,你能喊我一声‘父亲‘。行吗?”
nbsp;nbsp;nbsp;nbsp;洛北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的双眸在月光下显得有点闪烁。他心里很清楚,阿史那献并不是在为自己考虑,而是在为草原的稳定考虑。
nbsp;nbsp;nbsp;nbsp;他们若在那些部族领袖表现出一点不和的苗头,就会有狡猾如狐狸般的人围上来挑动不平,直到逼得他们互相反目,大唐在西域的统治再度土崩瓦解为止。
nbsp;nbsp;nbsp;nbsp;“父亲,我真是个混账。”他用比喃喃自语轻不了多少的声量开口,“我竟然要逼您主动对我说这些话”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忍不住笑得越发灿烂了:“你怕是还用不上‘逼’这个字眼哟。草原上的儿子们为了逼父亲承认自己的地位,可以向父亲射出鸣镝——你这算什么,只能算一点小小的不愉快罢了。”
nbsp;nbsp;nbsp;nbsp;三日之后,队伍来到了金山的山脚下,春日风光正好,群山密林和草原都绿起来。金山下的一草一木似乎总是带着一层金光,哪怕枯萎,凋零,这金光也是不灭的。
nbsp;nbsp;nbsp;nbsp;在这黄金的群山上,有着西突厥先人们居住过的石室、有着室点密大汗和统叶护可汗的陵墓。
nbsp;nbsp;nbsp;nbsp;阔别此地数十年之后,再一次有西突厥的贵胄们踏上了这片祖先的土地。
nbsp;nbsp;nbsp;nbsp;营帐在山间绵延成片,各部的领袖升起了自己的旗帜,但唐军的大旗和乌特特勤的飞鹰旗还是最多的。黑红两色交相辉映,在一片绿野里显得分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