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听得出他心绪复杂，转过头去，却见洛北神色平静，正望着远方月到中天，月华满山。
nbsp;nbsp;nbsp;nbsp;月光皎洁，给他的身形镀上一层银辉。
nbsp;nbsp;nbsp;nbsp;忽然之间，阿史那献很想问他：
nbsp;nbsp;nbsp;nbsp;“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很辛苦吧？”
nbsp;nbsp;nbsp;nbsp;他不是解琬、郭元振那些出身中原的汉人官僚，他是生在长安，长在草原上的突厥王子，知道草原上那一套规则是怎么样运作的。
nbsp;nbsp;nbsp;nbsp;一个除了“阿史那”这个姓氏什么都没有的少年，是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突厥牙帐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变成名扬西域的“乌特特勤”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nbsp;nbsp;nbsp;nbsp;但他终是没有问出口，他怕他问了，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句“都过去了，伯克，请您不要为过去的事情自苦了。”
nbsp;nbsp;nbsp;nbsp;从他带人在洛水驿站救下洛北那日起，到他受父亲的冤案牵连被流放崖州，满打满算，也就是五年多的时光。
nbsp;nbsp;nbsp;nbsp;他没有学会怎么当好一个父亲，又怎么能忍心逼洛北做一个事事与父亲交心的儿子？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顿了顿，才道：“我听说，乌特特勤和阙特勤是突厥汗国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你和阙特勤是朋友？”
nbsp;nbsp;nbsp;nbsp;洛北听到这句话，便知道阿史那献已经猜到那惊心动魄的“挟持出逃”中的猫腻。他点了点头，极为郑重地说：
nbsp;nbsp;nbsp;nbsp;“是，伯克。我们是一个牙帐里长大的兄弟。”
nbsp;nbsp;nbsp;nbsp;和自己的挚友刀兵相对，生死相搏，恐怕不是个很快乐的回忆……阿史那献刹住话头，将腰间那柄唐刀重新解下，递给他：“这把刀，还是你收着吧。”
nbsp;nbsp;nbsp;nbsp;“伯克，这是天可汗赐给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弥射的信物，您如今是西突厥十姓可汗，也是弥射曾祖父的子孙……我怎么能……”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当时绥子哥哥是把它交给了你，不是我，更何况，你坐镇西域，应当有个趁手的兵刃。”
nbsp;nbsp;nbsp;nbsp;他见洛北还是不接，又道：
nbsp;nbsp;nbsp;nbsp;“你还没明白吗？这一仗打完，朝廷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郭元振再留在西域，也不会让我继续兼任北庭都护。郭都护大概会继任宗楚客留下的那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而我嘛……光我们家在昆陵都护府被你收回的旧地和部族，就够我忙一阵子的。”
nbsp;nbsp;nbsp;nbsp;洛北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和郭元振各自从都护位置上离任，不论是谁接任，安西和北庭都将一阵混乱无序的交接期。若是吐蕃或突厥攻其不备，便又会造成一场战争。
nbsp;nbsp;nbsp;nbsp;而能平定这个乱局的，除了他洛北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nbsp;nbsp;nbsp;nbsp;“是，伯克。”
nbsp;nbsp;nbsp;nbsp;洛北半跪在地，从他手中接过唐刀。寒凉的刀柄一入他的手中，立刻激起一阵熟悉的感觉。他重新将唐刀挂回腰间，一阵春风吹来，刀把与蹀躞带上系着的挂囊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nbsp;nbsp;nbsp;nbsp;“伯克，夜深了，天也冷了，我扶您下去吧？”洛北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扶阿史那献的肩膀，却被他打了个挥开的手势。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道：“等一等，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说罢，从袖中把白天洛北交给他的那本花名册又拿了出来：
nbsp;nbsp;nbsp;nbsp;“喏，这个。其实，北庭的兵马皆有军籍，也有朝廷指挥，调进调出的手续太多。那两千兵马都我是从自己的部族和近卫中挑出来了给你的。父子之间，就无所谓什么借或不借，还或不还了。”
nbsp;nbsp;nbsp;nbsp;洛北知道他调来的都是精锐骑兵，却没想到他是从自己的家底里拿出来的——两千精骑得来何其不易？不少草原可汗起家时也没有这么多兵马。
nbsp;nbsp;nbsp;nbsp;“伯克，这我怎么能要……”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你现在不缺兵马，但这两千人的身家清白，大部分都是兴昔亡部族的子弟……他们对你是有忠心的。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怕气氛太过沉闷，刻意调笑了一句：
nbsp;nbsp;nbsp;nbsp;“我可是听说了，默啜悬赏万金要你的脑袋，不小心可不行啊。”
nbsp;nbsp;nbsp;nbsp;可洛北还是不肯接受，他正要开口再度推辞。
nbsp;nbsp;nbsp;nbsp;阿史那献干脆起身，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好了，就这样定了……不过我有两件事情，还要你帮我去做。”
nbsp;nbsp;nbsp;nbsp;洛北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请伯克吩咐。”
nbsp;nbsp;nbsp;nbsp;“第一件事是拜山。我西突厥旧俗，每逢十五要率各部首领往金山祭拜山神与祖先。不过自金山落入默啜手中，这个习俗就没有了。如今你既然收回了多逻斯水和金山，我会上奏朝廷，请朝廷准许我征召西突厥各部的首领，前往金山拜山，让你带兵随行。”
nbsp;nbsp;nbsp;nbsp;洛北点了点头：“若朝廷同意，我求之不得。”
nbsp;nbsp;nbsp;nbsp;“第二件事就是出发之前，你要随我去一趟北庭。”阿史那献点了点他手中的花名册，“这些抚恤，你要代我挨家挨户地发下去。”
nbsp;nbsp;nbsp;nbsp;这是给他机会建立声望了。洛北望着阿史那献，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喊了一声：
nbsp;nbsp;nbsp;nbsp;“伯克，您何必……我要怎么报答呢？”
nbsp;nbsp;nbsp;nbsp;声音已经带着哽咽。
nbsp;nbsp;nbsp;nbsp;似乎已把事情交代完毕，阿史那献面上的神情也轻松不少，他哈哈一笑：“你要真想报答，就把我背下山，如何？免得龟兹城的那些达官贵人们看着我们父子装醉逃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