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舒怀做了个梦。
在昏眩的漩涡里,她安宁整洁的办公室变成了那一个闷热的、夏季的阴天,灰沉沉的云幕涌动着,卷着将雨的潮湿和刺耳蝉鸣。
而她变得很小。大概二年级,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校服、裹着灰扑扑的外套。
……很热。可是女孩细瘦的手指紧紧捉着外套布料,垂着头、将自己缩在街道的一角,怎么也不肯放。
那几乎是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柔软、单薄、无用的屏障。金属衣架抽打后留下的伤痕仍然在外套包裹下火辣辣地灼烧着皮肤。
脸颊也痛。柳秀通常是不会打她的脸的——就像她会用化妆品掩盖自己脸上的瘀伤,出于某种无用而可笑的自尊心,用尽全力地维护着她们这个家庭可笑的尊严。尽管邻里当中任谁都知道,她们是一家子什么样的货色。
但这一次例外。是因为柳秀气疯了,她的丈夫与女同事有了超出限度的交往、醉醺醺地回了家,又再一次地对她动起拳头。
于是,她的母亲以泪洗面、悲痛而不甘地哭诉起来。“我为他做了这么多……!”柳秀哭着,“他居然、他怎么能背叛我——”
然后,这位母亲将自己的小女儿从茶几旁猛地拽了下来,紧紧掐着她的肩头——然后衣架落下。
发泄之后,她累得瘫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哀哭着,只命令自己的女儿:“给我滚出去……”
于是向舒怀就滚出来了。
女孩伤痕斑驳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将外套的衣领向上拽去,试图掩盖住脸颊和唇边的鞭痕。
太疼了。几乎快要炸开一样地痛着,向舒怀试探着伸出手指、怀着某种恐惧抚上自己脸颊上的伤口许久,才察觉出那些伤痕只是红肿着,并没有像她幻想中那样开裂流血。
……其实是盖不住的。
伤口很多,她根本没法把自己的狼狈全都藏起来。但凡是路过的人——知道她们的人,都会明白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无用的遮掩。无用的自尊心。和她的生母一样。
小小的女孩用力抹了两把眼睛,不肯承认自己是真的在哭。
我没有哭。她告诉自己。这些事、她早就习惯了的。所以她不会哭。
风尘仆仆的街道上笼罩着阴云,人来人往,地面上是闷热的砂尘的酸味。浑身的伤口越来越烫,终于慢慢地烧得没了知觉,像是漂浮一样。
向舒怀蜷缩着,昏昏沉沉地过了不知多久,只忽然听到一声翻滚的闷雷声炸响。
要下雨了,她知道,至少在这段记忆里是这样。
而她会蹲在阴暗潮湿的楼道里躲雨,许久。
情绪崩溃的柳秀不会特地为了她而开门——除非她又想要被责罚——所以,向舒怀要等到酒醉睡得正鼾的继父转醒、叫她跑腿以后,才能够浑身湿淋淋地带着东西回到自己的家。
这就是那个闷热咸涩、翻涌着雷雨的夏天。
可是向舒怀太累了。
反正是梦,就算不回到家里大概也没有关系。她这样想,昏沉沉地抬起眼皮,望着第一滴雨水坠下。
——可那个瞬间,她却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这段记忆里出现的身影。
……那是个圆圆眼睛的小女孩,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短袖短裤,膝盖上还贴着创可贴。
“大冰块!”
而小辫子毛毛糙糙的女孩这样叫她,声音很开朗,眼睛弯弯地向她伸出了手。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我……”向舒怀怔怔地望着她,“什么——”
作为回答,小余晓晓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从地面上拽起来,便拉着她跌跌撞撞地开始向前奔跑。
“夏天都快结束啦!”
小余晓晓回过头,向她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