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最后一半人折返,一半人跟着戚淮。
又是半个时辰,雨越下越密,前方的泥山终于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待它以摧枯拉朽之势头塌方下来,众人四散奔逃,戚淮与官府的人走散,此时泥山已经变成泥流,伴随着骤雨瀑布一般从山坳中冲下来,戚淮不慎被泥流卷入猎人抓捕野兽的陷阱中,侥幸保住了命。直到第二日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身上的泥土变成了干巴巴的硬块,他挣扎着坐起来,陷阱距地面足有两名成年男子高低,四处的藤蔓延伸下来,却一触即断。
戚淮眯着眼睛,心中只挂念着章璎,铆足了一口气带着一身伤在缝隙中往上攀爬,却还是摔了下去。周围无人,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就在这时候他摸到了腰间的红纱,心中百念杂陈,没有想到这时候还是章璎救了他的性命。
新嫁娘的红纱被撕成数缕,裹上藤条,绑一尾弯刀,丹田运气,弯刀如离弦的箭,牢牢扎进地面干枯的老树上。
戚淮攥住红纱向上爬行,就要得见天日的时候,耳边传来桀桀笑声,“这是谁啊?像一条狗。”
此时他离地面只有三寸距离。
而那说话的人面容正在眼前,锋利的眉,骇人的眼,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是祝蔚又是谁?
戚淮胸前重重挨了一脚,果真像条狗一样重新摔入了陷阱中。
“祝蔚!”
戚淮咬牙切齿。
祝蔚斯斯然道,“我见小西河王找我找的很是辛苦,便自己现身了,这世上哪里有我这么善良的逃犯?”
戚淮全身脏污浑然不顾,追问道,“章璎在哪里!”
“章璎啊。”祝蔚眼珠狡黠道,“昨儿折腾了一夜累了,我不忍美人受罪,便没让人起来。”
戚淮目眦欲裂,“祝蔚,你若是敢动他半分,我必让你碎尸万段!”
祝蔚啧啧道,“小西河王今日可没当时灭我鹰嘴寨时候威风了,还敢在这里说这种话?”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泥,陷阱中的戚淮被他劈头盖脸埋了满头。“你看,我再多踢几脚,小西河王就要被活埋了,但别人会以为这里埋了一条狗。”
戚淮冷笑。“祝蔚,你口口声声说我是狗,你又是什么东西?”
祝蔚叹了口气,“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是小西河王找上门来,我要怎么对他才能解恨,昨儿动静那么大,我在庙里待不住,出来果然有了大收获,这山里四处都是野狼野狗,不如我叫上几头过来,当着章璎的面让它们把你吃干净,这样一来往后他想到你或许只会觉得恶心。”
戚淮闭了闭眼,手心的红纱被他攥着,像攥着一尾红色的血。
“你要如何报复我都认,别当着他的面,别伤害他。”
祝蔚上下打量戚淮,说了一句与萧让同样的话,“章璎不在,小西河王这一番深情倒也不必装了。”
戚淮没有说话。
他的腿疼的发抖,发上身上都是泥垢,看起来像个落魄的乞丐,祝蔚说他是狗,但好人家的狗都看起来比他有人样,他不想让章璎看到现在的自己,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在章璎心中永远光鲜亮丽且绝情。
“要让我救你上来也可以,不如小西河王废了自己的一双眼睛,免得你上来了我打不过。”
祝蔚像是开玩笑,但戚淮知道他没开玩笑。
祝蔚只是在变着法子折磨他。
当啷一声,方才扔出去的弯刀重新落在了戚淮的脚边。
“听说小西河王最厉害的就是这双眼睛,战场千里之外能靠着它取人首级,我今儿便要你这双眼,你给还是不给?”
“若我不给?”
“此地无人,你在这陷阱中便等着腐烂成一堆骨头。”
祝蔚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阴冷地笑出声,“鹰嘴寨那么多条人命,我要你一双眼睛,不过分吧?”
骨左骨右趴在树梢上互相对视,骨左先摇了摇头。
骨右目光落在下方的陷阱中悄悄叹了口气。
他们一路跟着戚淮,却因泥洪与戚淮走散,刚刚找过来,只要他们愿意,祝蔚走后,他们可以去把戚淮救出来。
但凭什么?
戚淮若真瞎了眼睛,中原又损一员大将,对他们大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往往英雄末路,于一介草寇手中受尽屈辱,则格外令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