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大众,是章言礼的车,也是章言礼购买的第一辆轿车。许斌拉开车上储物的小柜子,拿出里面的真知棒棒棒糖,说:“老板说的,你爱吃,车上给你准备了。晚上你还没吃饭吧?先吃这个垫垫。”
十岁出头那几年,我的体重掉得很厉害。有一回在家里做作业,忽然低血糖,章言礼洗完澡出来,看我真的跟一朵蘑菇一样倒在地板上,他吓得人字拖都踩偏了,背着我就往医院赶。到了医院,他才知道我是低血糖。医生给我灌了葡萄糖水,我醒过来。
小诊所的病房,像是一颗很安静的星球。外面的天气变得很快,乌云跟突然聚在一起的小黑狗一样围拢,一声闷雷像焰火一样爆开,雨点哗啦啦地砸在诊所外小狗狗窝上的塑料挡板上。啪嗒啪嗒。
章言礼买了一颗真知棒,橘子味的,塞到我手里。他身上湿透了,头发湿,眼睛也湿,兜里揣着一盒刚买的香烟,一个人站在窗边看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那天起,我喜欢上了真知棒,当然仅仅是因为对章言礼的偏爱才喜欢的罢了。
我忘不掉章言礼那天为了我而变得湿润的眼睛。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许再生病,不许再让他担心。
车开到小区里。我下车后,许斌就把车开回公司去了。
章言礼有钱后,并没有买新房子,只是花了一点钱把老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之前的房子,每次一到暴雨天气,就会漏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会摆满许多接雨水的瓶瓶罐罐和盆子。
客厅靠近厕所的地方漏雨最多,章言礼会把家里最大的蓝色水盆放在那里。下雨期间,他会从外面带回来一些花店不要的玫瑰、郁金香、小叶尤加利和芍药花等,在每个水盆里都匀一些。
所以一到暴雨天气,家里就是植物的花香。好像春天在屋里常驻,每一个水盆里的花朵,都是它的注脚,章言礼那时候空闲时间很多,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开始对着视频学习弹奏吉他。
屋外是像囚笼一样的雨幕,我和他像是两只在小窝里抱在一起的初生小狗崽,除了吃吃喝喝跟睡觉,什么都不管。眼睛雪亮而散发光芒,一高兴起来就开始在床上打闹,然后倒在一起,跟两块刚好能够契合在一起的积木一样,把脑袋挨着拼凑在一起。
和许斌告别后,我上楼。
家里的灯还开着,章言礼已经洗完澡,坐在床边玩手机。我走过去,帮他擦头发。
“几级了?”我问他。
“六十七级,刚解锁完火车。”章言礼把织布厂刚做好的布料装进火车里,完成了最新的火车订单。
呜呜呜的声音,火车哐哧哐哧地开走。
叔叔TOM跳出来,表扬了游戏里章言礼操作的角色小章鱼。
“你种了好多草莓和甘蔗。”我说,“甘蔗要二十分钟才能成熟。”
章言礼划到另外一块地方:“我还种了很多蘑菇,但是有一种很大的蘑菇的种子,要八十级才能解锁。”
章言礼抬起头,他那双亮丽而深邃的眼睛望向我:“我有看论坛的帖子,上面有那款蘑菇的照片。跟你小时候一样,是胖蘑菇。”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深海,我不由得沉溺在里面。手掌积聚的水,顺着我的手腕留到地板。
章言礼喊我:“蘑菇?”
我回过神来,像是被丢了一个救生圈,才好歹从他那片深海中逃脱。他抬起手,用手背贴着我的额头。我无奈地笑了笑。
蓝调时分,窗外黄昏托举起灰暗的城市,被教化的思想,终于还是被现实的浪潮拍在海岸上,化作金色的沙粒,企图永久留下他来过的足迹。
“有点累。”我说,“我想早点睡。”
“好,热水澡已经放好了,你快去洗澡。”章言礼揉了揉我的头发,随后继续低头玩游戏。
等我洗完澡出来,章言礼已经入睡。我爬上他的床,隔着被子,在他床上躺了一会儿。
肚子饿起来,我去厨房热了八个速食包子。吃完后,外面正好下起大雨,我拿了花瓶,接水,往里面插了一朵红玫瑰象生花,放在章言礼的床头。
心脏泛滥起潮湿,章言礼比外面那场大雨,更像是下在我心上的那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