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自己麻烦到他,所以就站在原地,没有再跟出去了。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在章言礼即将关上卧室门那一刻,问他:“哥,你是不是也一直没睡着?”
章言礼笑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互相折磨呢?两个人一起睡,不是更暖和好眠吗?
我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打开收音机,调频到72Hz。海城情感电台,主持人正在用法语念着保罗·策兰的诗。
“eswirdwarminderWelt,
unddieToten
knospenundblühen。”
我没有听懂。
但主持人又用中文念了一遍。这是保罗·策兰的《时间之眸》。
“人间天暖了
死者
也要发芽开花。”
主持人在用很纯正的播音腔,继续解读这首诗。
我打开爸爸的那本《金色梦乡》,手指在“唐岩”二字上摩挲。拿起被压得跟崭新货币一样的二十三块五毛钱,我往后翻了一页。
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是书中人物晴子说的。
“忙碌的蚂蚁里其实有百分之三十都没真正干活。”
大家都在忙碌着生活,但大多数的忙碌又没有真正的意义。我习惯了在自己彷徨无措的时候,翻一翻这本书,因为害怕,所以只能希望爸爸的遗物可以保佑我。
保佑我不要再孤单一人。
夏初的夜晚,暴雨停下来。月亮很快出来,白纱似的月光闹腾腾地挤满房间。
我关闭电台。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我闭上眼,才有了一星半点的睡意,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章言礼摁下打火机的声音。他大概也是一夜未眠,正在发愁。
我实在搞不懂他,既然我们都不想彼此分开睡觉,又为什么一定要分开来。我不止一次地想,是不是我哪里惹他不快了。有很淡的烟味传进来,并不是劣质香烟的味道。我闻着,便很快地入睡了。
早上吃完饭出来,小区里三月刚发芽的柿子树,在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已经开了淡绿色的小花。姥爷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柿子树,到了秋天,就会结很多橙色的柿子。
knospenundblühen
死去的人,一定会在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回来,盛开在绿意盎然的树梢,带着惦念和不舍,回到这个世界,来看一看还在忙碌着生存的人类小孩儿。
章言礼开车,我坐他的后车座。我圈着他的腰,雨后的风把我和章言礼环伺着。摩托车在车流中穿梭,早市的喧哗声点燃了市井的早晨。
如果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章言礼的感情不属于家人的范畴,我会很庆幸自己拥有这样一个明媚的早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章言礼的机车后座,雨后的阴霾好像仍旧笼罩着我,心脏的位置长出霉菌的孢子,毛茸茸的,肮脏无比,象征着已经霉变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