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说你就说,你都开了头,既要因一句死,何不如说十句。”
曹舒满头冷汗,直悔掺和此事。
嗫喏道:“……负心,倒未必,毕竟无凭无据,陛下就算不纳朱氏女,也不算失信于天下。”
他说皇帝并没有负心,但皇帝听了这话却更不开心了,斥退了他。
曹舒走到一半,又被他叫住。
“无凭无据是吧?”
大案后天子神情晦暗,上意难测,云雨莫辨,曹舒讷然不能答。
他道:“齐鲁之地号为冠带衣履天下,既然都东巡至此了,就把婚服做了。”
最后的话,落定这是口谕,而不是一时玩笑。
“你去传谕。”
这桩婚事历经坎坷,下聘到做婚服间隔三年。
他隐隐期待诸事周备后,将诏书传到章华去,叫她知道一切尘埃落定。
怎奈婚服才织好锦绣,由长安名笔光禄大夫亲拟的封后诏书才写得半幅……
他的未婚妻已经先一步赶到了琅琊,拿出先帝的诏书,再一次陷他于“背信弃义”的边缘,只能按她想的做。
她赶到琅琊那晚,对着她搏命般孤注一掷的上诏,他有一问郁郁盘桓胸臆,忍住了没有问出口:“在你心里,朕到底是什么样的?”
究竟是洪水还是猛兽?
下棋尚且讲究有来有回,你一招我一招,彼此试探深浅,吞子吃子。
但连连两回,他尚抱臂袖手观局还没出招,她已杀招毕露掀棋盘。
根本没法接招,除非他也掀桌子。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掀。
后来在琅琊扶桑苑围猎之事,她以为自己布局精妙,图谋掩饰得很好,但其实他一眼就看出这局是为了救李弈。
又是为了李弈。
琅琊临海,晴雨不定,有时风送来几朵云,便会下起骤雨,不多时又放晴。
他多少怀揣些新仇旧怨,乌云已如翼垂落天际,还是纵马往密林里钻。她在后跟着,蹄声渐渐踟蹰,忽疾忽缓。
密雨下起来,打在叶上,落入叶隙间,桑噬之声铺天盖地。
狩猎小径只容奔马,没有车辇华盖。
春雨如绸,林间漫起岚气。
“陛下。”
她终于忍不住唤。
他勒马回转,视线被斜斜雨帘遮蔽,见她驻马在道畔树下,马鬃已湿了,密密耷着,她头发、衣裳都垂着。
他的马才别了半个头,手上缠紧缰,马喷着鼻,蹄伴着雨杂乱点落。
谑笑浮于面。
“怎么了?我尚能前行,阿姊不能了?”
她沉默了一瞬,带些气性轻叱了马,从树盖下走出来冲入雨幕,一手抱上了另一只手臂,又迅速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