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三弟只有去京城,安在身上的罪名才有洗清的可能,往远了说是他能官复原职,往近了说,便是证明家中命案纯属许武栽赃,只有平反,才能让许武罪有应得,让死者安息。
许忠把许武一家人赶出去,一是气愤,二是想在明面上撇清关系,省得届时东窗事发,祸事牵连到自家。
然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弟弟前往京城,真正要做的事情,远比为自己平反要凶险百倍。
“好,话已至此,我和你嫂子就不留你了。”许武叹息道,“这一路有李姑娘在,我和你嫂子是放一百个心的,但也正因有李姑娘在,三郎你切记,遇事千万不可鲁莽,若入危险之境,应提前想清退路,你不顾自身性命便罢,万不可将人家一个女儿家白白牵扯进去。”
许文壶听到李桃花的名字,内心滋味千回百转,连许忠后面说的什么都没往心中去,只知点头称是。
秦氏这时走到床前,道:“三郎,我也有些不当讲的话。”
许文壶:“嫂嫂直说便是。”
秦氏:“你和李姑娘年岁都算不得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待等你事成从京城回来,依我的打算,你还是将其余事情都放放,早点筹备二人婚事才好。”
许文壶一怔,旋即笑出声音,只不过笑声里没有喜悦意味,反有数不清的苦涩悲凉。他笑完,兀自静了许久,道:“嫂嫂说笑了,我说过的,我和桃花,从来都只是朋友而已。”
秦氏皱眉:“你这话初时对我说,我是信的,可让我亲眼看到你二人生死与共,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了你连性命不要,衙门大牢都说闯便闯,又有哪个朋友能做到如此地步?”
许文壶道:“无论嫂嫂信与不信,事实便是如此,事关女子清誉,诸如此类之言,请嫂嫂切莫再提。何况桃花她,”许文壶顿了下声音,咬字艰涩许多,“是有婚约在身的。”
秦氏哑然,满面惊诧,旋即缄默不语,再不提此话。
终究的,她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问许文壶:“三郎且莫管李姑娘有无婚约在身,你只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她,有没有对她动心?”
许文壶眼梢跳动,口舌也在此刻变得沉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不流利的字:“我,我不……”
不敢。
同时间,门外。
李桃花手端着碗滚热的鸡汤,耳朵里反复咀嚼着那个“不”字,原本一颗跳动发热的心,倏然便凉了下去。
*
明德门外,护城河水潺潺流淌,两侧榆钱夹道,往来车马络绎不绝,里外人头攒动,南腔北调,喧闹非凡。
李桃花下了马车,还没站稳,身边便有骏马飞驰而过,幸而有许文壶及时拉她一把,否则非被撞飞不可。
她手挡住头顶灼目刺眼的初生太阳,望去感慨:“真不愧是天子脚下,连马都这么风风火火的,难道赶着去投龙胎?”
城门下,马上身穿公服的差吏扬声大喊:“让开!都让开!贡品入城!闲杂人等后退!”
李桃花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感觉眼前暗了下去,好像天一下子黑了。
她转身抬头,一眼过去,一棵参天大树便立在自己眼前,树冠枝繁叶茂,树叶青黄交接,遮挡住了大片太阳,枝叶之间挂满了金灿灿的小果子,灯笼似的,说不出的喜庆可爱。
“这不是枇杷吗?”她狐疑地看着那一颗颗枇杷果,正诧异怎么大街上能突然长出果树,视线朝下一看,便看到一辆偌大的朱漆车,车中堆满了土,枇杷树也正是扎根其中。车前面,足足八匹大马在奋力拉车,匹匹皮亮毛顺,威风凛凛,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而车上被拉着的那棵平平无奇的枇杷树,也在这种阵仗中,显得神圣而庄严起来。
正当李桃花弄不明白区区枇杷而已,为何要弄这么大的阵仗时,在旁人的一声声惊叹中,她才恍然想起来——眼下是在北方,枇杷是南方的特产,而离京城最近的秦淮一脉,少说也有八九百里地,还不算上翻山越岭的路程。枇杷这种果实又娇气,成熟以后稍微磕碰一下便会破皮流汁,吃到嘴里便完全变了味了。提前摘下后期捂熟的,又远没有自然成熟的滋味甜美。
像这种整棵树挖出运来的,算是最大程度地保持了果子的新鲜,但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便无法估计了。
“这么大的一棵树,一路上运过来,得花多少钱啊。”李桃花兀自感慨。
在她旁边,有闲者答她:“这一棵才哪到哪,我听说运送来的足有十棵,只有这一棵活下来了而已。”
李桃花张大了嘴,吃惊得能塞下颗鸡蛋,“那得要多少银子!”
“姑娘刚来京城吧?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这些达官贵人,咳嗽一声都能抖出二两金,更别提给皇上送礼了,谁让咱们陛下专爱吃枇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