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我也没看多久。一个学期一晃而过,我就去了市里的高中寄宿。
对于一个从没出过村的孩子来说,第一次进城——看见那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穿梭在高楼大厦间的场面,带来的震撼不亚于李鸿章穿官服走在纽约街头。
更加让戏剧性的是,黄国柱所谓的打好了市区中学的关系,只不过是他认识的看门保安把我领过去报了名,进行考试,考试也比较简单,我就这么进了一所民办高中。
我穿着我爹回来给我买的新衣服,虽然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学生中乍看没啥区别,但是后来的三年,我知道了衣服的品牌还有耐克,阿迪,李宁,特步……,我才明白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别人的高中都是拼搏和汗水。我的高中分两步,第一步是高一的网吧和早恋,第二步是我慢慢意识我得上个大学。
那时候天涯论坛很火,我在里面看了很多小说以外,还看到了他人的人生,也看到了一些长辈的建议,在这个论坛里学得东西比我小学初中9年加起来的都还要多,我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野蛮生长。
甚至有那么一瞬,我感觉我成了大彻大悟的智者,前后左右的同学包括讲台上的老师,不过蝼蚁尔尔。
我开始学习了,木匠的儿子还在上网,他沉迷于《传奇》不可自拔,妥妥的网瘾少年,我也沉迷过,但我玩游戏没啥天赋。
对了,说到木匠的儿子,我就恨不得把他踹到湘江里去。
他跟我同一天进了同一所高中,我还热情地打了招呼。
后来一次去网吧,我在网吧旁边的公共卫生间听到他蹲在隔壁给他妈打电话,还开着免提。
“妈,我没钱了,给我打点生活费。”
“我不是一次性把你学费生活费都转你爹了吗?你跟你爹要去啊。”
“那是黄国柱给的,关你什么事?再说钱给到我了吗?”
我听到这里,脑子“嗡”地一下炸了。
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暴力掰开了他的隔间门,二话不说一把将他从坑位里拽了出来。
我所有这些年对黄国柱的怨、恨、不甘,全在那一刻喷薄而出,毫无保留地砸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倒霉蛋。
我俩在厕所里扭打起来,拳脚相加。他人瘦,又是蹲着起身,被我压在地上死死动不了。我一边骂,一边打,声音几乎能震塌天花板。
“嬲你麻麻憋哟——你个婊子养的,我要弄死你!”
我吼得喉咙都哑了,脚下的他哭也不是,骂也不敢骂,只能用胳膊护着头。我最后把他手机踩了两脚,直接丢进了厕纸垃圾桶。
他缩在角落里,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黄国柱他妈的,竟然同时养着两家人。而且看得出来,他对木匠那边,可能还更上心一点。
他家的新房早就建起来了,外墙贴了瓷砖,窗户装了铝合金,连家具都置办得差不多了;而我家的那栋,只是个冷冰冰的毛坯房,晒了两年,连个门都没有。
这事之后,我对黄国柱的那点感情——不管是恨里夹着的期待,还是血缘里残存的一丝幻想——都彻底没了。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还傻乎乎地在市里上学、幻想着有个新家能住的时候,家里的情况早就进入了寒冬。
刚动工的时候,黄国柱信誓旦旦地说,年底回来结清工钱和材料尾款。可那年,他没回来;第二年,也没有。
那栋毛坯新房其实比我家那漏雨的土房子强多了,可我爷爷奶奶始终不敢住进去。
因为隔三岔五,就有讨债的人上门,坐在门口抽烟、唠叨、讽刺,坐半天不走。
他们不敢撕破脸——怕万一哪天黄国柱又风风光光地开着更好的车回来,像上次一样,给大家散一根芙蓉王,那时候“错”的人反倒成了他们。
但他们又不甘心,想拿回那本来是属于他们的钱,于是就这么拖着、耗着、熬着。
我爷奶怕我在学校分心,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读高三那年,靠的是他们四处求人,东拼西凑。最后才勉勉强强把我从学校送出来。
我拼了两年,梦想中的二本线终究是没有达到,差了二十几分,根据往年的录取线我报了泉州一个学校的专科,专业是电子商务。
我想过复读,跟我爷奶说的时候,他俩欲言又止。
“林崽,你也长大了,马上十八岁了,我跟你奶奶尽力了。”爷爷在门槛边抽着水烟,唉声叹气。
我点了点头,说:“爷爷,我不读了,我出去打工。”
其实从学校出来那一刻我就明白,黄国柱回来没带来什么“光宗耀祖”的春天,留给我们的,是一堆收拾不完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