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汿眨了眨眼睛,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坐在殿中认真做着试卷的举子们。
却忽然,他瞳孔震颤,指着最左边的一位年轻举子,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抹不自然的颤抖,“你,抬起头来。”
宋昀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笔,掀起衣摆不卑不亢的跪在了大殿上,“学生宋昀,拜见陛下。”
趁着这个功夫,解汿也看清楚了宋昀的长相。
虽然宋昀那消瘦的背影,与洗的发白的衣衫,以及提笔握字的姿势,都与当年他和陆漻初识之时那般的相似,但宋昀露出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
解汿自嘲的笑了一声,眼睫微微下垂,藏着旁人见不到的落寞。
他在想什么呢?
便纵有故人之资,却终不复故人矣……
生离死别,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太过于可怕的事情。
但可怕的是,在那人走后,他却永远的困在了离别的夜,拼尽全力,都好似再也无法看到旭日东升。
但也仅仅只有这么一瞬,解汿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在此次殿试之前,他有听说过宋昀的名字,前朝废帝时期,具有小三元的名号,是争夺一甲名次的强有力者。
却在参加会试的时候被人搜出携带小抄舞弊,当场被抓进了诏狱里。
解汿盯着宋昀,眸子中带着一模一样的光,“去岁的舞弊案,似乎你也牵扯其中?”
“是,”宋昀轻轻应了一声,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但学生是被陷害的,学生自认为有足够的本事,不屑于用那些龌龊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倒真有那人的几分风骨。
解汿来了兴致,径直问道,“明君治国,太平盛世,何解?”
宋昀略一思考,便当着满殿的监考官和举子们侃侃而谈了起来,“太平盛世乃社稷安定,百姓安乐……”
从他因为被人诬陷科举舞弊,却被陆相救下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陆相绝对不是世人以为的那样。
可他实在是人微言轻,所说的话没有任何的分量。
陆相行刑的那一天,他站在人群当中,撕心裂肺的解释着,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京都这种随便扔一把铜钱都能够砸到几个高官或者是皇亲国戚的京都城里,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卑微了,他甚至连面见新帝的资格都没有。
这般弱小又无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能够为陆相正名呢?
所以他要参加科举,他要竭尽全力的往上爬,爬到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爬到一个拥有着庞大权力的位置,让这全天下的人都不得不听他的话。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为陆相,言名正声!
“民生为本,以小见大……”宋昀站在金銮殿的中央,字字珠玑,句句琅玕。
等到他说完的时候,整个大殿都静下来了,连其他的举子们写字的毛笔生也消失不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昀一个人的身上。
当年陆漻高中状元的场景解汿并未曾看到,但应当也和这差不了多少了吧?
“好!”他带头鼓起了掌来,紧接着,整个金銮殿便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解汿朱笔挥洒,“既然你已经连中五元,那朕就给你这个添头,学生宋昀,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当居一甲第一名,状元郎是也!”
——
又是阳春三月,柳絮纷飞的时节。
少年人春风得意,穿着艳丽多彩的状元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千拥万喝中徐徐向前。
解汿穿了一身便服,偷偷的溜出宫看状元郎打马游街。
年轻的状元郎面带微笑地走过长街,无数的鲜花,香囊,手帕,轻轻的扔在他的身上,但他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紧紧的攥着马上的缰绳,稳步向前。
鬼使神差般的,解汿竟想要此刻有一个年轻的将军骑着大马从城门外冲进来,将这游街的队伍给冲散了去。
他想要亲眼瞧一瞧,倘若当真马惊了的话,这年轻的状元郎又该如何反应?
可一直等到游街的队伍转过街角,礼乐的声音消失不见,状元郎的背影也没入人群当中。
却始终都未曾出现解汿期待的场景。
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