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这段话已是婉转谦卑，几近于请降。娑葛为了表达诚意，甚至把被俘半年之久的侍御史吕守素也送回了长安。
nbsp;nbsp;nbsp;nbsp;吕守素在牙帐中受尽艰险，刚回到长安的土地便忍不住当着皇帝的面泪洒当场，他跪倒大哭，当即请求皇帝止兵息战，与娑葛议和。
nbsp;nbsp;nbsp;nbsp;褚沅听说，当时在场的诸多宰相大臣无不感动不已，甚至还有人暗中夸奖说这是本朝的苏武。
nbsp;nbsp;nbsp;nbsp;毕竟，大战一败再败，国家没有那么多的钱财和军力继续打仗了。有了吕守素的这番表演，连武三思都就驴下坡地改了主意，说他当时赞成讨伐突骑施，纯是被宗楚客欺骗，还请皇帝下令议和。
nbsp;nbsp;nbsp;nbsp;但皇帝李显的回答是：“不许议和！”
nbsp;nbsp;nbsp;nbsp;他同意武三思和宗楚客的动议讨伐突骑施，本是要建功于边疆。如今寸功未建，倒被突骑施娑葛牵着鼻子走。对于他来说，是个难以接受的结局。
nbsp;nbsp;nbsp;nbsp;所以仗还得打下去。
nbsp;nbsp;nbsp;nbsp;褚沅把皇帝破口骂的那些话折成措辞严厉的句子，又加上些官样的指责，什么大唐仁义恩德是突骑施私自出兵啦一类的话添到纸张上，招来小宫婢，要她把这封极重要的文件送给上官昭容。
nbsp;nbsp;nbsp;nbsp;“不必了。”
nbsp;nbsp;nbsp;nbsp;宫婢还未出门，上官婉儿的身影便从宫外走了进来。她接过纸张，上下扫了一眼：“唔，你这诏书写得真是越来越像模像样了，只是用词还不够严厉。”
nbsp;nbsp;nbsp;nbsp;“还请昭容教我，这‘不够严厉’的意思是？”褚沅自认为已是穷尽言辞，要再严厉些，只怕那接诏书的娑葛将军会忍不住点兵再次出战吧？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见她踌躇，坐到案台边替她钩了几笔：“沅儿，你是替皇帝写诏书，你写的东西是要符合皇帝的思想。这诏书看上去是四平八稳，挑不出一点错处，但对陛下来说，没能把他的怒气传给娑葛，便是不合格的。”
nbsp;nbsp;nbsp;nbsp;褚沅点了点头：“只是，昭容若真的激怒了娑葛，他恼羞成怒，屠杀那些被他俘虏的大唐子民，怎么办？”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不想她有此一问，开口想要说什么，又熄声不言。她环顾四周，把周围的宫婢都安排出去，才道：“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不要命了吗？”
nbsp;nbsp;nbsp;nbsp;“昭容，我只是”
nbsp;nbsp;nbsp;nbsp;“你只是一片好意，是吗？”上官婉儿伸出一根葱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你的一片好意，改变不了任何事。你的诏书写得不好，陛下只会换个人写诏书。所以，为了你自己的脑袋，收起你的那些想法，把措辞再写得严厉些去。”
nbsp;nbsp;nbsp;nbsp;褚沅轻声道：“我明白了。”说罢便低身道礼，回到桌边继续奋笔疾书起来。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无所事事般地走入褚沅所居住的这间小小宫室，在房间中四处打量。她的目光似乎被书架上的几册诗集吸引，便伸手把其中几册拿下来翻了翻。
nbsp;nbsp;nbsp;nbsp;她没翻上几页，褚沅便又把诏书草拟完毕，双手捧过来给她点评。她望了两眼：“这还像个样子，好了，你誊抄一遍，现在可以去给中书和门下的那些人看了。”
nbsp;nbsp;nbsp;nbsp;褚沅点头，正要转身时，上官婉儿又叫住了她：“褚沅，你可听过安乐公主的事情没有？”
nbsp;nbsp;nbsp;nbsp;“婢子听过。”褚沅谦卑道。
nbsp;nbsp;nbsp;nbsp;实际上，身为长安城和大明宫中一员，哪怕是路边的石头和花草，都很难没听过这则朝中最热闹的消息：
nbsp;nbsp;nbsp;nbsp;安乐公主正闹着要休夫。
nbsp;nbsp;nbsp;nbsp;此事究其根源是一桩意外：
nbsp;nbsp;nbsp;nbsp;那是上元节后的第一日，驸马武崇训因故早归，却意外发现了安乐公主与淮阳王武延秀的私情。虽然大唐的公主们一贯风流成性，野心勃勃，但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堂弟私通，还是让武崇训万分气愤。
nbsp;nbsp;nbsp;nbsp;他一怒之下，就指责了安乐公主几句，内容大概就是说她不守女德女戒的话。
nbsp;nbsp;nbsp;nbsp;可安乐公主是什么样的性子，哪能容他指责，当下勃然大怒，命令宫女和侍从们收拾东西，把这个不长眼的男人撵出了公主府不说，还到皇帝和皇后面前哭着告状，要休夫。
nbsp;nbsp;nbsp;nbsp;本来这样的家长里短，用不到拿到朝廷上来说，但安乐公主是皇帝和韦后膝下的唯一爱女，她的丈夫又是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这桩公案便从家事变成了公事，成了长安城中人人乐道的话题。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望着她一张芙蓉粉面上是半点波澜没有，当下也不见怪——从上阳宫回来之后，褚沅的城府就很深了，她笑着将手中的书在案上敲了敲：
nbsp;nbsp;nbsp;nbsp;“关于这桩事情，我倒是听说了个有趣的，那日武崇训早归，是因为前去参加的一场诗会匆匆取消，他觉得无趣，便想邀请安乐公主一道出游昆明湖。”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收起笑容，敛容正色地望向褚沅：
nbsp;nbsp;nbsp;nbsp;“褚沅，你在长安文人中交游广阔，我想问问你，那诗会是谁取消的呢？”
nbsp;nbsp;nbsp;nbsp;“婢子不知道。”褚沅赔笑道：“请昭容不要怪罪，上元节后第一日，陛下赐宴宫中，婢子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关注什么被取消的文会。若是昭容真的想知道婢子也可以打听打听。”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见她滴水不漏，不由得冷笑一声：“褚沅，你就没想过，要是安乐知道了，你怎么办？”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这是不加指证地直接询问，褚沅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回避否决掉这些话，比如这个文会根本不是她褚沅组织的，她也不在邀请之列，她不知其事，哪里谈得上“怎么办”？
nbsp;nbsp;nbsp;nbsp;可褚沅没有这样说，她只是低眉顺眼地望着地板，放轻了声音道：“昭容，做局和下棋一样，都讲究因势导利，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公主殿下早就厌恶了武崇训，她是不会细究的。”
nbsp;nbsp;nbsp;nbsp;上官婉儿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这个素服高髻，眉眼如画的少女，当时她在朝堂上被安乐那样折辱，跪地请罪的样子还犹在眼前，如今竟然也妄想来执棋了：“安乐不会在乎，那武三思呢？”
nbsp;nbsp;nbsp;nbsp;褚沅没有立刻答话，她在一片春日暖阳里站直了身，抬眼与上官婉儿对视，正要开口，却被一声锐利的：“捷报——”打破了。
nbsp;nbsp;nbsp;nbsp;一个年轻的内侍从外间跑进宫室之中，低身向两人道礼：“上官昭容、褚郡君，西域的捷报！西域的捷报！圣上召两位去宫中写诏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