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你是被卖到这里的？”张孝嵩皱眉问道。
nbsp;nbsp;nbsp;nbsp;“是，从前动刀兵打仗的时候，被天杀的突骑施人从家乡劫来的。”提起往事，这妇女扭捏了一下：“是洛将军把他们赶跑，还了我们自由身。老爷们，你们听我说，洛将军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官了，去年我们刚种”
nbsp;nbsp;nbsp;nbsp;她说着说着就不免絮絮叨叨，从洛北的政策讲到自家的事情，四人站了半天，连腿都酸了。吴钩才好不容易从她的话里找到一个气口，打断告辞。
nbsp;nbsp;nbsp;nbsp;《唐律疏议》中，“略（同‘掠’）人略卖人”皆是重罪。即使是“和同相卖（也即经过被卖者同意的买卖）”也是流放大罪。
nbsp;nbsp;nbsp;nbsp;但到了李显的时代，这条法律已经形同虚设，朝中权贵如定安公主和安乐公主甚至放纵自家的奴仆在街上私自抢掠人口入府为奴。
nbsp;nbsp;nbsp;nbsp;众人都从长安来，见那妇女骄傲的模样，喉中都像哽了什么东西，一时之间，都默然不语。
nbsp;nbsp;nbsp;nbsp;吴钩察言观色，轻声笑道：“几位上官，实在抱歉，被这个插曲耽误了行程，如今日到正中，想来将军已在府中等待我们了，请几位同我移步回去吧？”
nbsp;nbsp;nbsp;nbsp;“哦，”王翰第一个反应过来，率先点头：“诸公，我们走吧，看看洛将军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nbsp;nbsp;nbsp;nbsp;众人这才应了，接二连三地从棉花田里离开，裴耀卿走在最后，问吴钩道：“我刚刚在心里计算过，这棉花绵延不绝，想是有一千多亩吧？”
nbsp;nbsp;nbsp;nbsp;饶是吴钩久于世故，面对这样的询问还是忍不住一怔——裴耀卿这位出身长安的清流臣子，哪里来的知识对农事的如此了解？但这神情很快被他自己掩饰下去，他笑着打了个哈哈：
nbsp;nbsp;nbsp;nbsp;“裴御史果然慧眼，就是算得有些太高了，这棉花也就六百多亩，堪堪够碎叶城中的百姓使用罢了。”
nbsp;nbsp;nbsp;nbsp;裴耀卿“哦”了一声，终于重新上马奔波。他们路过成片的棉花地和金灿灿的麦田，又看到一片又一片的荒野，终于在半日之后，来到了安西衙署的匾额下。
nbsp;nbsp;nbsp;nbsp;洛北一身紫色官服，已在安西衙署中久候。
nbsp;nbsp;nbsp;nbsp;苏颋等人被吴钩引入衙署之中，与这位久负盛名的将军打了个照面。
nbsp;nbsp;nbsp;nbsp;望着洛北那双灿如流金的金色眼眸时，苏颋不自觉地感叹道：“洛将军少年英才如此，实在教我等无地自容了！”
nbsp;nbsp;nbsp;nbsp;苏颋这感叹也不是无的放矢，苏颋在四十一岁入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已是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与他同行的使团成员中，素有“神童”之名的裴耀卿今年也已经二十九岁，而眼前这位官居三品的洛北将军，竟然只有二十五岁！
nbsp;nbsp;nbsp;nbsp;洛北躬身道礼：“苏舍人过誉了，我生平憾事，便是不能长于文采，如今有四位才子光临敝地，实在是让我这小小衙署蓬荜生辉。诸位，中午我已经备下宴席和乐舞，还请诸位不要吝惜才华，一道唱和几句，为我这里添添文气啊。”
nbsp;nbsp;nbsp;nbsp;第170章nbsp;nbsp;“我既执掌文馆，便有教化之责。倘若滥用民力，大肆营建，不就是舍本逐末了吗？”
nbsp;nbsp;nbsp;nbsp;碎叶城的清晨是由鼓声唤起来的。当晨曦的辉光落在琉璃飞瓦上的时候，一众学生说说笑笑地涌到了碎叶城西的琉璃建筑之中。苏颋及王翰、裴耀卿缀在他们身后，抬头张望，匾额上是硕大的“碎叶文馆”四字。
nbsp;nbsp;nbsp;nbsp;褚沅一身儒服，随同在他们身边，轻声替他们讲解：
nbsp;nbsp;nbsp;nbsp;“这里就是碎叶城的官学了。我仿照长安，在此地设立‘四门学’、‘算学’、‘律学’、‘医学’、‘农学’、‘工学’及文馆。”
nbsp;nbsp;nbsp;nbsp;“哦？这样说来，也是与长安的‘六学一馆’相似了？”裴耀卿笑着问道：“可虽说碎叶城无有贵家子弟，不必设‘国子’、‘太学’，可在其余诸学之中，郡君又去了‘书学’，是何道理？”
nbsp;nbsp;nbsp;nbsp;褚沅道：“因为在此地，除了学习儒家经典的‘四门学’及‘文馆’外，其余诸学皆是冬入春出，一季结课，裴御史知道，书法之道，不是一个季度能学的完的。何况碎叶苦寒，冬季墨水凝结，就更别想好好学习书道啦。”
nbsp;nbsp;nbsp;nbsp;“这倒是因地制宜。”苏颋笑道。昔年在长安的文会上，他与褚沅就已经是相识的旧友。他开口说话，也有为褚沅解围的意思：“只是你把农、医、工等学术提到了这个位置，怕是朝中那些夫子不肯答应啊。”
nbsp;nbsp;nbsp;nbsp;此时他们已路过殿前的泮池，自侧廊进入文馆之中。这文馆本身也是一座巨大的藏经阁，别出心裁地设计成多层平顶高塔的模样。
nbsp;nbsp;nbsp;nbsp;众人入得塔中，却觉得豁然开朗，他们抬头望去，四下高窗通透，阳光射入穹顶之中，照亮了顶上镶嵌的湛蓝瓷砖。
nbsp;nbsp;nbsp;nbsp;“这是什么？”王翰忍不住惊叹一声。
nbsp;nbsp;nbsp;nbsp;“这是仿照波斯宫殿的制式所建造的穹顶。”褚沅替他们指过四周墙壁上的书橱，书橱中整齐地排布着书卷及经典：“说来惭愧，碎叶这个地方多年遭战火侵扰，想找营造汉家样式的工匠颇为不易。倒是有不少波斯工匠的后人居住在此，找他们来建这大工程可便宜得多了。”
nbsp;nbsp;nbsp;nbsp;裴耀卿笑道：“我一路走来，但见西域安稳，百姓富足，想来安西都护府一年所收赋税也不低吧？哪里至于让文采出众的褚郡君也满口金银俗物？”
nbsp;nbsp;nbsp;nbsp;“裴御史这是取笑我了。”褚沅向他投以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西域古来多战，也就洛将军荡平突骑施，击溃突厥以来，百姓才过了些好日子，我既执掌文馆，便有教化之责。倘若滥用民力，大肆营建，不就是舍本逐末了吗？”
nbsp;nbsp;nbsp;nbsp;苏颋忍不住笑了：“焕之啊，你性情高洁，不喜交游。没到长安文会上领教褚郡君的本事，当年郡君主持文会，评点诗句，入木三分，我等都只有喏喏的份，哪敢和她顶撞哟。”
nbsp;nbsp;nbsp;nbsp;裴耀卿并不怎么把褚沅放在眼里，可被苏颋这样拿话一点，还是红了脸。他快走几步，忽闻水声潺潺，便拿这个岔开了话头：“这水声是从何而来？”
nbsp;nbsp;nbsp;nbsp;“从地下来。”褚沅道：“此地的水是以暗渠形式从雪山上引来的。”她快走几步，带众人绕过一道墙壁，两道水渠正不知疲惫地奔涌着，自廊下穿过，流向泮池。
nbsp;nbsp;nbsp;nbsp;廊下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身着长袍，颈戴珠串，胡人打扮模样的男子，正对着廊下的阳光研究几块玻璃片，见到褚沅，都对她躬身道礼。
nbsp;nbsp;nbsp;nbsp;褚沅以不甚熟练的异邦话与他们问答，他们也以异邦话向褚沅答话。几句之后，他们也躬身向苏颋等人道礼，才移步向文馆中走去。
nbsp;nbsp;nbsp;nbsp;“你们在说什么？”王翰在鸣沙的时候，也学过一点突厥话，听着有些相似：“我隐约听到他们说光什么的？”
nbsp;nbsp;nbsp;nbsp;“是。”褚沅点了点头：“他们都是在波斯灭国之后出逃昭武九姓的学者后裔，刚刚是在研究如何打磨和放置玻璃片，才能聚焦光的方向。刚刚诸位在文馆中见到的窗户，便是他们的手笔——只要善加引导，这些光线就可以照亮屋内。这样，我们就不必白日在藏经阁中点灯了。”
nbsp;nbsp;nbsp;nbsp;“有趣。”苏颋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阿罗憾在长安时，我也和他有过来往。他说波斯文脉鼎盛，却没说他们会醉心于这些奇淫技巧。这样的人，在这里不止一个吧？”
nbsp;nbsp;nbsp;nbsp;“是。自大食吞灭安国以来，向东逃亡的商人、学者不在少数，其中不乏年高位尊，饱读诗书，熟悉经典之人。相比之下，碎叶城中的儒学子弟就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