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第161章nbsp;nbsp;水落现白骨。
nbsp;nbsp;nbsp;nbsp;景龙三年的春日来得比往年更早一点，一月刚过，赤河水便已起了波涛，支流蜿蜒，汇入东川水之中。
nbsp;nbsp;nbsp;nbsp;河岸边到处站满了参与开凿的民工与农民，其中有不少是昭怙厘寺及附近寺庙刚刚清退的寺奴，靠着参与开凿水利的吃食，他们挨过了没有田地的一冬，眼下他们正翘首盼望着沟渠挖通，将自己新分的田地变为良田。
nbsp;nbsp;nbsp;nbsp;洛北一身绯色官袍，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沟渠之前，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声震天的欢呼。他举手示意，闸门边的士兵们开始齐齐地摇动手杆。
nbsp;nbsp;nbsp;nbsp;水流奔涌，流入了各家田地之间。欢呼声震耳欲聋，就在众人欢呼雀跃地要跑去自家田地之间预备春耕的时候，上游水位逐渐下降的河面上，忽而露出一个洁白的骷髅头。
nbsp;nbsp;nbsp;nbsp;洛北当机立断，立刻回头喊他的属下们：“巴彦，去安西衙署把司法参军和仵作一起叫过来！阿拔思，叫士兵们组成人墙，不要让百姓们被挤下去了。”
nbsp;nbsp;nbsp;nbsp;他自己上前一步，立在河岸的一处高崖上，以己为界，这才压住了阵势。人群安静下来，都望着水面上。
nbsp;nbsp;nbsp;nbsp;随着水位逐渐下降，骷髅的全身也显露出来。
nbsp;nbsp;nbsp;nbsp;原来那骷髅跌足而坐在河心的一块大石上，手腕上挂着一只金环，左边的足踝上系着一根铁链，上面绑了个巨大的铁块——这铁块显然就是让他溺死再河中的“凶器”。
nbsp;nbsp;nbsp;nbsp;“这是我师父！”人群之中，有个少年僧人的声音分外响亮，他挤了又挤，才穿出人群，但怎么也绕不开那亲兵们组成的人墙：“洛将军，洛将军，让我过去！这是我师父！”
nbsp;nbsp;nbsp;nbsp;“慧光？”洛北打了个手势，示意阿拔思放他过来：“你怎么能断定这是你师父？”
nbsp;nbsp;nbsp;nbsp;慧光道：“我师父也有一个这样的金环，上面是蛇的图样。你取下来就知道了。”
nbsp;nbsp;nbsp;nbsp;说话之间，司法参军已经带着差役们把骷髅拉了上来，金环扣在骷髅之上，难以取下。司法参军低头验看一番：“将军，确实如这小僧所说，上面是蛇的图样。”
nbsp;nbsp;nbsp;nbsp;“蛇的图样？”洛北好奇地蹲下身，往金环上望了一眼：“这是虺蛇。”
nbsp;nbsp;nbsp;nbsp;“对，对，是这么读来着。”慧光挠了挠头：“那个字可难写了。师父教了我好多遍呢，说是他出家之前的姓氏。”他说着就忍不住想起与师父相处的过往，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nbsp;nbsp;nbsp;nbsp;洛北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nbsp;nbsp;nbsp;nbsp;越王李贞谋反叛乱后，女皇株连李唐宗室，把他们的“李”改为“虺”姓，打入流人籍中，流放岭南。
nbsp;nbsp;nbsp;nbsp;慧光的老师留有此物，那他也应当是位李唐宗室。
nbsp;nbsp;nbsp;nbsp;三年前李唐已经中兴，他带着慧光从天竺回到安西，或许也有想回到长安，认祖归宗的想法，可他终究是为了此地百姓留了下来，并把自己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nbsp;nbsp;nbsp;nbsp;洛北沉思之间，不远处又有一群人匆匆赶来。
nbsp;nbsp;nbsp;nbsp;为首者一身袈裟，正是暂代昭怙厘寺监院职责的博明，他远远地望见骷髅模样，双膝跪地，合十感念道：“阿弥陀佛，我有生之年，得见此佛祖显圣之象，我愿足矣！”
nbsp;nbsp;nbsp;nbsp;“法师为何如此说？”旁边有人问道。
nbsp;nbsp;nbsp;nbsp;“东川之水何其湍急，此骷髅却端坐石间，如佛坐莲花台上，若非佛法庇佑，岂能得见？”博明万分感慨，行过大礼，才走到众人之前，挽起慧光的手臂，“孩子，不要悲伤，你的师父已经得了正果。”
nbsp;nbsp;nbsp;nbsp;慧光与他素来亲厚，又久受佛法熏陶，听他这样一说，缓缓地止住眼泪：“真的吗？”
nbsp;nbsp;nbsp;nbsp;“当然是真的。”博明上前一步，对洛北道了个大礼，“将军，博明妄自修行四十年，耽于琐事，不能得正道。今见此僧涅槃之相，方才觉悟。为民行善，普渡众生，方为成佛之意。”
nbsp;nbsp;nbsp;nbsp;他身后众僧齐颂佛号，向洛北躬身。
nbsp;nbsp;nbsp;nbsp;洛北神情平静端严：“我是俗世中人，无法参悟佛法，此白骨既为佛家圣迹，便由博明法师同慧光和尚一道处置才是。”
nbsp;nbsp;nbsp;nbsp;“多谢将军。”博明道，“本寺会将他塑为金身，供奉在殿上，日日顶礼膜拜。”
nbsp;nbsp;nbsp;nbsp;洛北颔首：“那便应法师所请。法师，金身塑成之日，我一定到场。”
nbsp;nbsp;nbsp;nbsp;博明笑道：“承蒙将军关心，那时本寺一定连做三日大法会，以昭世人。”
nbsp;nbsp;nbsp;nbsp;他话音未落，身后几个弟子已经找了块木板抬起骷髅，准备向昭怙厘寺中去。慧光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给洛北道了个大礼：
nbsp;nbsp;nbsp;nbsp;“将军，要不是你开私库完成了我师父的宏愿，我想他也不能修成正果，多谢你。”
nbsp;nbsp;nbsp;nbsp;洛北轻轻一笑，并不应答。
nbsp;nbsp;nbsp;nbsp;人群随着僧人们散去后，士兵们也终于没了任务，阿拔思命众人自由活动，自己却和巴彦一道围到洛北身边：“将军真的相信博明的话？我怎么觉得他是有意在为昭怙厘寺脱罪？”
nbsp;nbsp;nbsp;nbsp;慧光的师父是因为发现了昭怙厘寺的阴谋才被杀，若洛北真要命司法参军察查此案，只怕昭怙厘寺又要不宁。
nbsp;nbsp;nbsp;nbsp;洛北看了一眼他，笑道：“都有。他确实相信此骷髅在此显现是有佛法相助，也不愿意再让昭怙厘寺起动荡，所以才不愿让我继续查下去。不过……首恶已经伏法，他也给了我应有的交换条件，我愿意将此事轻轻放下。”
nbsp;nbsp;nbsp;nbsp;“交换条件？”巴彦问，“刚刚他和将军提条件了？”
nbsp;nbsp;nbsp;nbsp;“他说要行善，要普渡众生，其实是个托辞。他的意思是昭怙厘寺将带头出资出力，修建水利和道路。”洛北笑道，“昭怙厘寺毕竟是西域大寺，上行下效，想来三五年内，附近州县都能受到恩惠。”
nbsp;nbsp;nbsp;nbsp;巴彦摇了摇头：“我看还是昭怙厘寺太有钱了。就该抄了他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