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夜幕一落,城中各道上就安静了下来。唯有各家酒肆、客栈依旧灯火明亮,有人欣赏歌舞,有人约了三五好友浅酌,还有人摊开了桌子打起叶子牌
nbsp;nbsp;nbsp;nbsp;洛北同阙特勤一同泡在客栈主人刻意留出的私人汤泉之中,各自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他们处在半山之上,四周是轻薄的围幕,漫天星斗下,山下的歌舞之声远远地飘上来。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浑身被热腾腾的泉水流过,城外的冰雪和草原的艰苦,好像都离人很远很远了。
nbsp;nbsp;nbsp;nbsp;“我也就能要到这点特权。”洛北笑道:“这块地方是风景最好,最安静的。来招待你这位客人,最合适不过。”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哈哈大笑:“不是说好了我当随从的么。何必如此?”他顿一顿,闭上眼睛,放任自己靠在青石堆砌的池壁上:“不过,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两三年内,能有如此之多的成就,真是了不起。治国安民,我们不如你。”
nbsp;nbsp;nbsp;nbsp;“算不上是我自己的成就。”洛北轻轻叹了口气,热腾腾的汤泉把他的脸熏得有点发红:“我之所以能在此地有所建树,归根究底,是我背后有大唐,有大唐的百姓,有大唐的技术,还有大唐的商税”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乌特。”阙特勤不是草木,听着洛北这样明示暗示,也知道是到了自己表态的时候:“草原上风云变幻,可汗们来了又走,可大唐始终在那里。但现在,至少现在,我不能答应你什么。”
nbsp;nbsp;nbsp;nbsp;洛北摇了摇头:“如今汗国掌权的还是默啜大汗,我也没有指望你答应我什么。我只希望这样的繁华太平,不要被兵戈毁于一旦。”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笑了:“你也是带过兵,了解汗国内情的人,应当知道,阿史那匍俱的五万大军或死或逃,六年之内,我都绝无西征的胜算。除非”
nbsp;nbsp;nbsp;nbsp;“除非什么?”
nbsp;nbsp;nbsp;nbsp;“除非你昏了头,或是我昏了头。”阙特勤笑道:“否则,我可没兴趣在你的赫赫战功上多添一笔。”
nbsp;nbsp;nbsp;nbsp;洛北不再说话,只安静地享受一时静谧。直到山下歌舞方歇,才自汤泉中起身,取了一方棉巾擦干身上和头上的水,重新换上衣裳。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看着他的样子照做,手一摸到棉巾,便觉得细腻贴肤:“汉人的布料确实比突厥人的好啊。这是什么做的?绸还是锦?”
nbsp;nbsp;nbsp;nbsp;“这是棉布。”洛北一边挽头发一边同他解释,“棉花是地里长出来的,比羊毛和麻纺的布细,比绸缎要吸水些。最重要的是,比绸缎便宜得多。”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搓了搓棉布的边角:“从前商队也从天竺带棉花来,可那种棉布没有这么细腻。这种子也有讲究?”
nbsp;nbsp;nbsp;nbsp;“这种种子是父亲从崖山带来的。”洛北道:“这几年,我们分别在龟兹、碎叶、于阗、怛罗斯等地耕种,效果都很不错。在碧水城外,暂时还没开出那么多田地,在这里,棉花就是种在田垄上的。”
nbsp;nbsp;nbsp;nbsp;他们一道来到暂作为洛北居所的山间院落中,床榻已有仆役整理好,新收的床被泛着阳光的清香,屋子中烧着暖暖的火盆,阙特勤脱下外袍,摸了摸床上的被子:“这也是棉布的?”
nbsp;nbsp;nbsp;nbsp;“不错。”洛北道:“棉布做的套子,棉花塞在里头保暖。你今晚睡一睡,看看比皮袍斗篷如何?”
nbsp;nbsp;nbsp;nbsp;“许是没有皮袍斗篷暖和。不过,轻盈许多。”阙特勤道:“想来这东西也比皮袍要便宜许多?”
nbsp;nbsp;nbsp;nbsp;洛北颔首:“是。现在稍富些的百姓家里,便能买得起。就算买不起,也可以自己种些棉花来用。棉布保暖透气,余料还可以造纸,棉花根和棉花籽都可以入药。安西碎叶、龟兹等大城,都兴起了女子结社出资共建的布坊,她们不仅织布供应给家里,也卖给别人和官府。”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笑道:“现在我知道你哪来的银钱建造这些城市了。”
nbsp;nbsp;nbsp;nbsp;数日之后,暴风雪如期而至。风雪再度袭击草原之上,饶是城内,也是家家关上门窗,不愿出门。唯有洛北的那只金雕不畏严寒,依旧展开双翅,翱翔在天地之间,时不时发出畅快的鸣叫。
nbsp;nbsp;nbsp;nbsp;洛北伸出手臂,让金雕重新落回自己的肩上,转身把视线投往屋内。桌中炉上的酒壶已经满了又空,空了又满。可桌子周围的人还都兴致勃勃的模样。王翰没在这么冷的草原上度过冬,这会儿把一条棉被裹在身上,口中还慨然吟着诗:
nbsp;nbsp;nbsp;nbsp;“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含。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
nbsp;nbsp;nbsp;nbsp;“我看我们王大才子是真的醉了。”张孝嵩笑道:“前天他才同我说,要留在安西教化百姓,不愿回到长安去。结果这会儿作诗,又说起什么‘忆长安’来。”
nbsp;nbsp;nbsp;nbsp;哥舒亶端起酒杯:“长安确实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但那里实在是太复杂了。一块砖头砸下来,能扔到三四个达官贵人,宗室、权贵还有与他们休戚与共的下人、家仆和亲属我曾在长安当过禁军首领,你们都不知道我那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nbsp;nbsp;nbsp;nbsp;他说着,把一杯酒仰头倒进肚子里:“还是塞外自由。”
nbsp;nbsp;nbsp;nbsp;“就,就是。”王翰听闻此话,忽而来劲了,“我已经答应了褚郡君,要和她,和她一道修一部包括农医工等的大书,为万民做指导。我,我不要回长安去了。”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还是第一次听到褚沅的名字:“褚郡君是谁?”
nbsp;nbsp;nbsp;nbsp;“哦,等到了碎叶,介绍你们认识。”洛北凑在阙特勤耳边道:“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书记官。”
nbsp;nbsp;nbsp;nbsp;“你,你不认识她呀。那你的汉话是谁教的。”王翰道:“我看你引经据典的那股劲头,应当也学了好久了。”
nbsp;nbsp;nbsp;nbsp;“我么?”阙特勤哑然失笑:“我的汉话当然是乌特特勤教的了。”
nbsp;nbsp;nbsp;nbsp;王翰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眼皮却再也招架不住,牢牢地合上了。他抱着酒壶,倒在榻上睡着了。哥舒亶又取了条裘衣给他盖在身上:“既然有人喝倒了,按照特勤的规矩,是不是应当散了?”
nbsp;nbsp;nbsp;nbsp;“散了吧。”洛北率先起身:“我看外头的风雪也该停了,明天天一亮,咱们几个人就有的是事情要做了。”
nbsp;nbsp;nbsp;nbsp;张孝嵩道:“城中施粥的事情我去盯。”
nbsp;nbsp;nbsp;nbsp;“我去西边,盯着哥舒部和一部分弓月部的百姓情况。”哥舒亶点头。
nbsp;nbsp;nbsp;nbsp;“好。”洛北看了一眼阙特勤:“请阿阙向东,看看东突厥各部的情况。我先在城内巡查一圈,然后向北,看看拔悉蜜人和葛逻禄人的情况。”他话音未落,便已经注意到众人脸上共同的忧虑神情——“我把卫队带走,还不行吗?”
nbsp;nbsp;nbsp;nbsp;阙特勤与他同在此地几日,已经知道他的性子,也明白了当时哥舒亶那种深深的忧虑从何而来。
nbsp;nbsp;nbsp;nbsp;拔悉蜜人和葛逻禄人都不是突厥本部,是突厥人后来征服的民族。后来突厥灭亡,他们又臣服于大唐。再后来骨笃禄和默啜又逼迫他们向自己臣服。
nbsp;nbsp;nbsp;nbsp;这些部族非常分散,部族之间争斗频发。他们的叶护和可汗尚且不能控制自己的部族,更何况洛北:
nbsp;nbsp;nbsp;nbsp;“虽说乌特特勤的声望极高,号令西域莫敢不从。但你和区区三百人的卫队,就带着物资深入他们的牧场,也是实打实的冒险之举了。还是把你的亲军调来再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