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难怪我说我不想来建邺,阿耶第一次没有答应我。也难怪我第一次见《春归建初图》时,心里就生出了喜欢,莫名的熟悉……原来是这样。”
nbsp;nbsp;nbsp;nbsp;他低声道:“大抵是归猗阴差阳错下有了我,他本是僧人,不可将婴孩养在寺中,于是想要寻人托付。只是净居寺的日子也不好过,找来找去都没有可靠的,无可奈何之下,终于想起了我阿耶。”
nbsp;nbsp;nbsp;nbsp;“我去建初寺问过了,五愧大师说他还抱过小时候的我,是五惭大师将我送去的沙州。我阿耶受了他所托,于是辛苦的将我养大。”
nbsp;nbsp;nbsp;nbsp;说到这里,心中像是被虫蚁噬|咬了,一抽一抽的酸楚。
nbsp;nbsp;nbsp;nbsp;“阿耶……还是我的阿耶么?”。
nbsp;nbsp;nbsp;nbsp;裴昭柔声道:“宁王连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宁宁却不知他心中待你如何?”
nbsp;nbsp;nbsp;nbsp;宁离下意识道:“阿耶待我,自然没有半点不好。”
nbsp;nbsp;nbsp;nbsp;“那便是了。”裴昭徐声道,“我在建邺也读过一些奏章。仁寿二年,宁王就已经将你请封为世子。各地藩王想要更换世子,极其麻烦,一旦上了玉牒,请报给朝廷,就几乎没了再更改的办法。如果依照你所说,是五惭大师将你从建邺送回沙州,那么便是见到你之后,宁王马不停蹄的将你确定为了继承人。”
nbsp;nbsp;nbsp;nbsp;他凝望着宁离微微泛红的眼眶,伸手擦过了眼睑下的一抹湿痕,心下轻轻一叹,又说道:“若果要论身份地位,权势荣耀,你阿耶将你立为世子,便意味着他百年之后,沙州的一切都会由你继承。而若是论家宅之中、父子之间,这私下的相处与感情……宁宁,他有多在乎你,你应是最能体会得到的。”
nbsp;nbsp;nbsp;nbsp;最初听见那番话时,他原本以为,宁离会因为陈则渊伤心得很,可细究开来,伤心是伤心,可并不因那腐儒。少年人唇边还漾起了笑,那分明是因着宁复还不容拒绝的顶了回去,不允人说他半点不是,还将陈则渊气得不行。
nbsp;nbsp;nbsp;nbsp;又想起相逢那日冬雪,在墙边听闻风中传来小郎君琅琅的笑声,只为了给阿耶折一枝梅花,聊赠此间春意……父子之间,和乐融洽,便是骨肉之亲,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nbsp;nbsp;nbsp;nbsp;宁离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眼睫翕动,大抵是又想起旧日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他道:“我那会儿醒来后,孙大夫说,我又闯过了一道鬼门关,阿耶说,年年都是鬼门关,既然从前能闯过,没有道理以后就不能……其实后来孙大夫悄悄给我讲,他本来断言我活不过三岁的,是阿耶请人去海外寻了药,勉强给我吊住了。但这样也不成……后来请人,把我送到了夔州。”
nbsp;nbsp;nbsp;nbsp;裴昭不知为何听到此处,竟有种理应如此之感,他道:“夔州是个好地方。”
nbsp;nbsp;nbsp;nbsp;宁离点了点头,说道:“嗯,孙大夫说沙州气候太差了,常年风沙,不适合休养。最好去一处温暖湿|润的地方。但是在沙州找,定然是找不到的,只能去外边儿。”
nbsp;nbsp;nbsp;nbsp;“沙州的冬天特别长,那年已经飘了好久的雪,我记得庭前的缸上,就没有不落雪的时候。那天早上特别冷,天还没有亮,阿耶把我抱出来,要带我去外面。我本来困得很,也不大想去,被阿耶捉着,迷迷糊糊的,就睡不着了。马车外边风一直在吹,下来后到了月牙泉边上,水都已经结了冰,可是还有人穿着蓑衣,抻着竹竿钓鱼。阿耶让他别钓了,说这个天气,哪里有鱼给他钓?如果真的想,去旁的绿洲才是正经。结果听着那钓鱼人说,这不就有大鱼找上门来了吗?”
nbsp;nbsp;nbsp;nbsp;裴昭心中隐隐生出个猜测,说道:“……你阿耶就是把你托付给了那钓鱼人,请他带你去了夔州么?”
nbsp;nbsp;nbsp;nbsp;宁离顿时睁圆了眼睛,满满溢溢的,都是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nbsp;nbsp;nbsp;nbsp;裴昭莞尔道:“你曾与我说过。”
nbsp;nbsp;nbsp;nbsp;宁离顿时好生迷惑,他什么时候说给裴昭听过了?。
nbsp;nbsp;nbsp;nbsp;那双困惑而又不解的眼睛,水雾不曾散去,一往而见底。
nbsp;nbsp;nbsp;nbsp;裴昭与他注目着,心下无声轻叹。
nbsp;nbsp;nbsp;nbsp;那已经不用再想了,宁复还要将宁离送去夔州,可天下气候宜人的地方那么多,又何必要选那夔州。
nbsp;nbsp;nbsp;nbsp;裴昭曾经寻访过杏林高手无数,可也不曾听说过,夔州那地界上,出过什么神医。
nbsp;nbsp;nbsp;nbsp;但若是换一个角度,便截然不同了。
nbsp;nbsp;nbsp;nbsp;想要将人从鬼门关前抢回一条性命来,又何必拘泥于悬壶济世的大夫?若是寻个臻于化境的绝顶高手,洗筋伐髓,也未尝不是一个法子。
nbsp;nbsp;nbsp;nbsp;归猗托人将宁离带去沙州,那是自知有难,只得将幼儿托付。宁复还穷尽心力,最终不得不向人求援,能教他放心的只怕数不出几个,而夔州那地方,能教他找上的还有谁?
nbsp;nbsp;nbsp;nbsp;那必然是找到了厉观澜。
nbsp;nbsp;nbsp;nbsp;孤舟蓑笠,独钓江雪。
nbsp;nbsp;nbsp;nbsp;他只是没想到,宁离说的是江边,实则是沙州的泉面。
nbsp;nbsp;nbsp;nbsp;更没有想到,他口中那个大雪天里垂钓的师父,竟然是白帝城主。
nbsp;nbsp;nbsp;nbsp;白帝城主厉观澜喜好垂钓,天下闻名。
nbsp;nbsp;nbsp;nbsp;他心中一时间复杂,默然无语。
nbsp;nbsp;nbsp;nbsp;宁离并不曾觉,犹自叙道:“后来每年入秋,沙州风沙大的时候,我便会去夔州住着。沙州太干燥,也太寒冷了,夔州要暖和一些。师父带我去温泉边上住着,说那样最好调养。后来年年都去,也成了习惯。”
nbsp;nbsp;nbsp;nbsp;裴昭凝望着他面颊:“宁宁在夔州学的剑。”
nbsp;nbsp;nbsp;nbsp;宁离点头:“……是呀。”
nbsp;nbsp;nbsp;nbsp;裴昭方要开口,又悉数吞了回去。他心道这调养确然调养得很好,可是这学剑又学成了什么样?要他说,那是学得半点都不成,勉勉强强只有花架子。但只怕厉观澜对宁离也没有什么要求,指不定在厉观澜看来,能够看到宁离从病恹恹到活蹦乱跳,便已经心满意足。
nbsp;nbsp;nbsp;nbsp;能够健健康康的活着,已经是殚精竭虑,又怎么能再要求更多。
nbsp;nbsp;nbsp;nbsp;也难怪宁复还如此放心。
nbsp;nbsp;nbsp;nbsp;白帝城主的弟子,就算是再不成器,也倚着一座大山。又有谁胆敢在厉观澜的脚下撒野,不长眼睛,捋他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