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孩子的脸比称于侧的牡丹还要娇艳。尤其他的笑眼,在浮动的绿柳下若隐若现,像极了枝头的朝露,忽闪着清透的光。
他看上去天真无邪,令她一时恍惚,先前那个心思深沉、百般试探的他,与现在的他,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她疑惑着,手上越发用力,很快拧断一条柳枝,递了下去。
小世子接过,对她盈盈一笑,“我最先学会的字,是我的名字,你可知道?”
阿九点头,又摇头,“殿下之名尊贵,小人不敢直讳。”
他不再多言,悠悠晃着柳条走向了池畔,站定后,将柳枝硬的一端朝下,在白沙上缓缓写了一个“律”字。
“你说,此字何意?”
阿九想了想,道:“规则、法度。”
他手腕微转,柳枝横动,抹去了“律”字的左半部分,“失其人,何如?”凝视着孤零零留在沙上的半个字,他冷笑道:“吾名“聿”,岂非无循之规则,无守之法度?”
心知又得罪了他,阿九未接话。但这次他没再纠缠,取而代之的是久久的沉默。同时,他的眉眼间笼罩了一层超越年龄的哀怨。
“虽然父王未曾提及,但我知道,此名拜那人所赐。”他怔怔看向她,仿佛她是唯一可以给他答案的人,“你来告诉我,于那个人而言,这是否意味着我的存在算一种过错,因她罔顾世间法则而犯下的过错?”
阿九有某种直觉,他口中的“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因她感同身受,被母亲抛下的痛往往需要怨来缓释。
现今观他,如揽镜自照,令她几许动容。
“殿下何不换一种想法?”阿九试着安慰他,“或许此人恰恰对殿下心存希冀,她反而最想让殿下成为那个逃离“律”的人,不囿于世俗的轨道纲常,方可聿越藩篱,逍遥自在。”
这番话犹胜石破天惊,小世子听得愣了半晌,颤声道:“你竟如此解释?”
“既无定论,怎样理解全凭本心,殿下何必自扰?”阿九道罢,隐隐察觉到对面的目光如暗流涌动,在她身上几度流连。
因揣测到又冒犯了他,她欲先一步请罪,不料小世子扑哧一笑,“你果然有趣,比这里的人都有趣,有趣到不知不觉,引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阿九装作惶恐,“小人妄言,请殿下恕罪。”
“不,是我想说的,我愿意和你说话。”他低下头,把玩着手中绿柳,喃喃道:“许是王府偌大,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也或许……”他突然顿住,捋顺柳枝软软一折,“我认定你可以守住这个秘密。”
不待阿九回应,他笑叹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但见眼前绿影晃动,落入了沙池,他随手拭去浮尘,“到此为止罢,我也玩儿够了……”
“该走了。”小世子转身唤道。
阿九上前几步,他却动也未动,只以轻若羽毛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扫,“可惜了……”她茫然驻足,见他踱近,抬手拨弄了一下牡丹,“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花折腾来去,都蔫了。”
“殿下说得是。”她望向四处,忖度着挑一个适宜的地点安置。
小世子伸臂指道:“不如放在这里,这里显眼,花匠看到自会好生照料。”
阿九微微颔首,抱着牡丹一步步踏进沙池,她弯腰把它放在了山石上,方起身,便听后方一声响动,是石块被踢翻的声音。
须臾,沙尘四起,她脚下也跟着一沉,像踩进了虚空的洞,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她身形敏捷,攀缘住了洞口,然无处借力,流沙在指缝溜走,千钧一发之际,她摸索到了沙中掩埋的一物。
小世子冷眼旁观,谑笑道:“何方狂徒,就凭你也敢……啊……”言犹未了,他忽被拖倒,竟是他扔掉的柳枝像长蛇一般从洞口甩出,紧紧缠住了他的脚腕。
随着柳枝的另一端不断下沉,他也被带动着一路掉了进去。
“咔嚓”一声,沙池下的暗门再度合上,唯白沙上留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并几片残叶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