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停下,傍晚时分天光云霰微照,洒落在三皇子府上,似为绿瓦高阁染了层薄暮金粉,明日必当是个晴天。
太医收回手,将银针放入药箱,来到谢春庭面前躬身道:“殿下,三皇子妃确然呼吸微弱,像陷入美梦不愿醒。”
谢春庭执着书卷,眼风都未动一下,只简单“嗯”了一声。
太医僵着身子,殿下嗯一声是什么意思呢,他从早晨到现在已经为三皇子妃施针三次了,但她都无法苏醒。太医悄悄瞧了眼三皇子,殿下专注看着书,好似浑不在意,难道真的只是怕背上一个刻薄妻子的名声?
他想了又想,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梦魇之症不好治,还是得三皇子妃自己能醒来才是。”
微风吹拂,轻轻掀起长久未曾翻页的书卷,谢春庭垂眼,淡淡道:“本殿知晓了,今后你隔日就来为她施一次针,若有紧急情况,就去长门街宁府寻宁四公子。”
太医心里打鼓,殿下连三皇子妃名讳都不肯提起,看来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殿下果真厌极了这位名满上京的三皇子妃。他眼睛亮起来,为当面吃到第一手八卦兴奋不已,但旋即又不禁为这位可怜的贵女扼腕,嫁给如此天潢贵胄,貌美无双却还是被迫躺在床榻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可叹可惜。
谢春庭却没注意到太医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唤来随从:“好生送赵太医回去。”
室内恢复沉寂。
谢春庭看着院外太医的身影离去,收回眼神。
床榻上的女子一身柔软绫罗白色里衣,这是午时府里的丫鬟为她换上的。一日奔波,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静静地看着奚叶。
晨间即便知道了她得了梦魇之症,囿于时间紧迫与禁院桎梏也无法请来太医,等到大朝会上祭出策论和奔赴江淮的意愿后,父皇才松口恢复他的身份,许他重回三皇子府。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来太医院的医正为她诊脉。
是怜悯吗?
她的父亲凑到他面前时,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是否安好,而是急急要为他招兵买马。
谢春庭别开头,窗外被西风吹打的紫薇花吸饱了雨水,将落未落。
大约是同病相怜吧。
他垂下眼,走到奚叶的床榻前。
女子青丝成瀑,铺洒在云锦被褥上,面容乖巧,睡得十分香甜。
谢春庭幽深的视线停在她些许苍白的唇上,手指微动挑起她的发丝,他嗅到了花香。
窗前紫薇花香气似乎沾染上去了。
谢春庭看着安静沉睡的奚叶,凝视许久,神情晦涩。
从成婚当日到现在,她似乎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乖顺娇弱外表下潜藏的都是对他的无穷恨意。
可是奚叶。
我心知你我彼此厌恶,但同为被迫之人,何须如此。
他坐在床边,抬手触碰她浅浅翕动的卷翘睫羽。
你,在做什么美梦,竟然不愿醒吗。
暮色一点点淹过琅无院,谢春庭久久未曾起身。
轻风吹起纱帐,扑摇在他沉寂良久的身影上。
“来人,掌灯。”拍掌声起,琅无院亮起满盏灯笼,廊下一盏接一盏,如夜空璀璨星子缀珠成链。
谢春庭迈步走在长廊上,衣摆吹荡,夜风中难掩凛冽气势。
此去,必经年。
奚叶,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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