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乱世净莲·法音渡千劫
洛阳城外三十里的枯柳坡,暮色如血,将整片焦土浸染得愈发阴森。三日前的战火,焚尽了最后一株菩提树,只留下焦黑扭曲的树干,宛如向天控诉的手臂。玄奘赤脚踏过余温尚存的土地,脚下踩着《华严经》残页,这些承载着智慧的经文,如今却像灰蝶般在风中翻飞,诉说着命运的无常。
忽然,玄奘驻足。他的目光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在焦黑的树干上,竟有用鲜血绘制的半幅曼荼罗。那血色尚未干涸,在暗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而在曼荼罗的莲瓣中央,蜷缩着一个婴孩,襁褓已被战火熏黑,却仍在微弱地啼哭。
"师父,是活的!"八戒的声音中带着惊讶与欣喜。他用钉耙小心翼翼地勾开覆盖在婴孩身上的残经,露出孩子脖颈上挂着的玉锁。玉锁上刻着"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字迹工整而清晰,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就在这时,城头突然响起破空声。三支淬毒的弩箭如毒蛇般袭来,直指玄奘。千钧一发之际,悟空的金箍棒凌空划出一道耀眼的火光,精准地击碎了弩箭。箭矢的碎片散落一地,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秃驴还敢来!"守将的声音充满了戾气。他的盔甲上贴着驱鬼符,可仔细一看,这些符纸竟是从佛经撕下的。"这城现在姓了修罗道!"守将的话语中带着疯狂与不屑,仿佛整个城池都已被黑暗吞噬。
难民棚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苦涩气息,铁锅中熬煮着观音土混榆树皮,浓稠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却无法勾起任何人的食欲。玄奘解下包袱,取出最后半斗米。米粒入水的刹那,奇异的景象出现了:水面上浮现出八十一种《华严经》译本,金色的经文在汤水中若隐若现,宛如无数条游动的金色小鱼。
"法师何必?"一位老妪颤巍巍地舀起一勺清可见底的粥,浑浊的眼中满是无奈,"这些饿鬼道转世的,喝不出菩提味。"她缺了三指的右手,还紧紧攥着半截《放光般若经》,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沙僧的月牙铲突然震鸣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棚外,一个铠甲插满箭矢的少年将军缓缓走来。他的左眼蒙着血淋淋的《金刚经》残页,神情冷峻而疲惫。"听说高僧能超度战场亡魂?"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解下佩刀,刀鞘上缠着褪色的往生咒,"先度活人如何?"
校场中央,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万人坑边缘的泥土被鲜血浸透,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玄奘缓缓脱下袈裟,将其铺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地上。他取出那日从流沙河带回的骷髅碗,碗上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盛满混了香灰的浊水。
"诸位居士,可愿听贫僧讲段《净行品》?"玄奘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在这充斥着杀戮的校场上,宛如一缕清泉。
"讲经?"独眼将军冷笑一声,突然粗暴地拽过一个俘虏。那俘虏穿着破旧的僧衣,衣下隐约露出戒疤——竟是个老和尚。
悟空的金睛突然淌血,剧痛让他不禁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他看见老和尚头顶盘旋着金翅鸟怨灵,那怨灵的爪子里抓着撕碎的菩萨画像,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然而,玄奘却神色如常,将骷髅碗递了过去:"尊者先饮。"
老和尚颤抖着双手接过碗,浑浊的水面映出他的前世:北朝灭佛时,正是他带兵焚毁了这座佛寺,无数珍贵的经卷与佛像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啊!"老和尚手中的碗突然坠地碎裂,香灰瞬间化作八百比丘的身影,他们身披袈裟,面容庄严,齐声诵念佛经。校场地底传来悠扬的梵唱,战死的亡魂从尸骨中长出青莲,花朵洁白如雪,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独眼将军的经卷眼罩突然自燃,火焰熄灭后,露出他完好无损的眼睛。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悔恨:"原来我娘诵的经。。。是真的。。。"
忽然,城楼鼓声大作。敌军阵前,一杆"诛佛"大幡高高立起,幡下的术士正用骨笛吹奏《破地狱咒》,诡异的乐声在空气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沙僧颈间的骷髅链突然飞旋而起,九颗头颅齐诵:"是时候还那支箭了。"
时光仿佛倒转,当年流沙河底,正是这术士的前世,一箭射穿了沙僧第九世取经人的咽喉,鲜血染红了整片河水。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这场雨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将整个战场变成了无遮法会。阵亡者的兵器纷纷生根发芽,铁甲缝里钻出优昙婆罗花,花朵在雨中轻轻摇曳,美丽而脆弱。
玄奘坐在万人坑边缘,怀中抱着那个从枯柳坡救下的婴孩。他温柔地为孩子摩顶受记:"赐你法号善住,可好?"孩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停止了啼哭,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三日后,撤军的号角声在城楼上响起。幸存的将士们在焦土上播种,他们的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在种下新的希望。独眼将军的佩刀已化成锄头,刃口残留的往生咒,正随着犁地渗入土壤深处,等待着生根发芽。
"师父,米尽了。"八戒晃着空布袋,脸上带着忧虑。玄奘望向远天,目光坚定而执着:"前方还有三十六座这样的城。"他腕间的蝉纹闪过金光,照见万里之外——长安的译经台上,梵夹正在烽火中飘散如雪,但他知道,佛法的种子已经种下,终有一天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绽放出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