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净垢双泯·化城现真如
残阳如血，将西天浸染成一片猩红，师徒四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在黄土路上投下寂寥的剪影。行至黄昏，一座荒城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城墙灰白如枯骨，历经岁月侵蚀，斑驳的裂痕纵横交错，仿佛无数道狰狞的伤口。城楼之上无匾无字，空荡荡的门洞如同巨兽的咽喉，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风掠过城头，卷起几片碎纸，簌簌作响，更添几分诡异。
＂师父，这城里既无炊烟，也无鸟雀，怕是座死城。＂悟空警惕地眯起火眼金睛，目光如炬地扫过整座城池。他敏锐地察觉到，城头的砖缝间正渗出丝丝黑气，宛如无数细蛇在游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令人不寒而栗。
八戒拖着九齿钉耙，脚步拖沓，满不在乎地咧嘴笑道：＂死城才好！省得有人拦路，也省得猴哥又要打打杀杀。＂说着，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肥厚的耳垂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似乎盼着能在这荒城里寻到些安逸。
玄奘却微微皱眉，抬手止住众人，神情肃穆而专注：＂莫急，听。＂他双手合十，静静伫立，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风声渐止，死寂的城中竟传来阵阵诵经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而如老僧咳血般沙哑，时而如婴孩啼哭般凄厉，说不出的诡异。这经声不似人喉所发，倒像是砖石、枯木、尘埃在呢喃，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沧桑感。
沙僧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师父，这经声……像是《华严经·净行品》。＂他自幼在流沙河修行，对佛门经典颇为熟悉，此刻听出经声来源，心中却越发疑惑。
＂净行品？＂玄奘喃喃沉吟，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净行本是无垢法，怎会在此鬼城诵念？＂他望向城中，眼神中满是困惑与思索，仿佛要透过这重重迷雾，探寻背后的真相。
怀着满腹疑虑，师徒四人踏入城中。街道空荡，不见半个人影，唯有萧索的风卷起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远远地，只见一老僧佝偻着背，正低头扫地。他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手中的扫帚破旧不堪，帚尖沾满黑灰，每扫一下，地上便显出一道金光，但转瞬又被灰烬掩埋，如同昙花一现。
＂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十，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问道，＂老禅师在此清扫何物？＂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老僧却恍若未闻，依旧低头扫地，口中念念有词：＂扫却三千烦恼，扫却八万障门，扫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悟空眼尖，猛然发现那扫帚柄竟是一截人骨，泛着森白的光泽。再细看老僧脚下所立之地，砖缝间渗出丝丝血水，猩红刺目，却又在扫帚掠过时化作金粉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头一紧，金箍棒在手中微微握紧。
＂老头儿！＂八戒早已按捺不住，不耐烦地嚷道，＂这城里既无人烟，你扫给谁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惊起几只栖息在墙角的乌鸦，＂呱呱＂叫着飞向天空。
老僧这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无目无鼻的脸——眼眶与口鼻处竟空无一物，唯有黑气缭绕，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怖。他空洞的＂眼眶＂转向玄奘，声音幽幽道：＂扫给过去扫，扫给未来扫，也扫给……＂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金蝉子扫。＂
这一声＂金蝉子＂，如同一记重锤，敲在玄奘心头。他心中一震，想起自己前世今生的种种经历，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老僧话音未落，整座城忽然剧烈震颤！地面开始龟裂，街道上的砖石纷纷剥落，露出其下金色琉璃，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光芒；檐角的瓦片飞散，化作漫天梵字，在空中盘旋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佛理；而那老僧身形渐淡，竟与扫帚一同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檀香萦绕。
＂师父！＂沙僧惊呼一声，伸手扶住险些跌倒的玄奘，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这城——＂
玄奘阖目低诵：＂《华严》云：『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此城原非实有，不过众生心垢所化。＂他的声音平和而坚定，仿佛看透了这一切虚幻。
八戒听得迷糊，挠了挠头，嘟囔道：＂师父是说，这城是假的？那咱们走了半天，岂不是白费力气？＂他皱着眉头，一脸不解，肥厚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悟空却忽有所悟，一把扯住八戒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呆子！你日日喊饿，可曾想过＇饿＇是真是假？＂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似乎在引导八戒思考更深层次的道理。
玄奘微笑颔首，解释道：＂净与秽，本是一心所生。执净则秽生，住秽则净隐。＂他望向远方，眼神深邃而悠远，＂当我们执着于清净，便会生出对污秽的厌恶；而若沉溺于污秽，清净也会随之隐没。唯有不执着于二者，方能窥见真如。＂
话音刚落，整座无垢城轰然坍塌！烟尘四起，遮天蔽日。待尘烟散去，唯见一方青石古碑立于荒野，碑上无字无纹，光滑如镜，却映出四人倒影。那倒影清晰可见，却又仿佛带着几分虚幻，让人分不清真假。
沙僧忍不住伸手抚碑，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石碑，忽然觉得掌心微湿——竟是自己的泪。他怔怔地望着碑中的倒影，喃喃道：＂原来如此。净垢双泯时，方见本来面目。＂这一刻，他仿佛领悟了什么，心中豁然开朗。
四人再度启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身后的荒野渐渐生草，绿意蔓延处，隐约传来晨钟之声，悠扬而空灵，仿佛在为他们送行。
悟空回头望了一眼，龇牙笑道：＂师父，这化城倒比真经还灵！＂他的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金箍棒在手中耍了个花。
玄奘摇头，目光温和而睿智：＂非城灵，是你心明。＂说罢，他催动白马，向前缓缓行去。夕阳下，师徒四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却在这天地间留下了一串坚定的脚印，继续朝着西天，朝着心中的信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