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他和雪荔在林园亲昵,风雨之下他吹了风,以他如今的体质,榻上躺个两三日好好休养才是正理。偏如今多事之秋,林夜无法休息,不管是光义帝要求他做的事,还是光义帝送雪荔一滴血、让神医研制,或是孔老六两个江湖朋友失踪,再抑或是雪荔被人下药的事,都需要林夜来查。
在林夜病倒之前,他起码需要解决一件事。
林夜排查诸多线索后,便带着手下围了郡主府。
如此,林夜坐在椅上,眉目不虞。而叶流疏不急不缓。
她拨好灯芯,便怡然入座。家中仆从都已被押管,叶流疏便自己为林夜沏茶,缓缓笑:“想见小公子一面,真是不容易。”
叶流疏回忆道:“半个月前,小公子初初生病,妾身便想侍疾。然而小公子三推四躲,一个病人,却不知整日在忙些什么,总让我扑空。我心中不解至极,因我不曾和小公子有过龃龉,你我有和亲之约,小公子即使对襄州之事有些误会,也不至于连见我一面、听我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叶流疏手指抚过玉白色瓷盏,叹道:“何况,我在金州半月,多次听人提起小公子。人人都说小公子有时倨傲有时好玩,行事可能乖张,但绝不是一个自恃身份、目下无尘的王侯。那小公子对我的躲避,便极为有意思了。”
叶流疏垂下眼眸,脑海中浮现七夕那夜的舞剑少女。
衣袂翩然,少女秀拔。那样的雪肤乌发,杏眼桃腮。她有一身好武艺,性情又极为安静。
叶流疏从一介平民,走到今日郡主的身份。她了解世间郎君的低劣——
那清灵的如同林间灵鹿的少女不属于人间。已见过脱俗之美,谁会留恋尘世之庸?
叶流疏那杯下了药的酒,被林夜阴错阳差喂给雪荔后,叶流疏就知道,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林夜自己也许不愿见她,但是如果雪荔出了些事,林夜一定会查。
她下药之事,并没有隐秘得无人得知,再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世子李微言稍稍点拨,林夜迟早查到自己身上。
叶流疏浅笑:“小公子比我以为的,要来得快一些。”
林夜盯着她。
林夜目色几动,眉目渐渐松开,露出思量之色:“你是想引我见你?”
林夜:“若当夜那杯酒被我饮下,你我今日之局,恐怕就是你为主,我为辅了。”
林夜靠着椅背,懒洋洋道:“叶郡主,你想筹划些什么?我不妨与你说些实话,我如今心情很是不好,不愿和人兜圈子。你有话直说,最好能交代些我愿意我知道的。要是你不配合,就直接用刑吧。”
叶流疏手指一跳,像是被滚烫的茶水烫的:“我是北周郡主,是你的未婚妻。”
“我就是看你是郡主,才专程走这一趟,不然你此时就在用刑了。至于未婚妻……呵,谁知道呢?”林夜朝她笑,不是往日那种灵动的、活泼的笑容,而是压着眉目,既有几丝阴鸷,又有几丝混不吝,“南周的刑,你还没领教过吧。我便给你个机会……”
叶流疏坐得端正笔直。
林夜抬手打响指:“来人,把拶指搬进来,给郡主开道小菜。”
门外侍卫应声,接着开门,两人目不斜视,搬进来一架拶指。叶流疏脸色微变:这种刑具极为普遍,北周也有,是用夹板夹住五根手指,通常用来对付女犯人。
叶流疏仍撑着不语,而林夜就那么淡漠看着。风从外吹入,他侧头咳嗽两声,两颊泛上低烧引起的晕红色。他的眼睛没有情绪,就那么看着两个侍卫扣住叶流疏的肩,将叶流疏踢跪。
叶流疏趔趄倒地,脸色青白。
自她成为郡主,她太久没经历这种为人鱼肉的感觉了。她终于慌乱,被人抓住手时,她不经意抬头,望了林夜一眼:林夜就那样托着腮,露出浑不在意的笑。
厉寒,弑杀,兴奋。皆在那双笑眼中。
叶流疏一瞬间遍体冰凉,想到了曾经自己身为野草平民时,所见过的那类草菅人命的凶悍贵人。而即使自己曾见过的人,也没有林夜这般理所当然。
他本性,绝非善类。
“慢着,”夹板夹到叶流疏手指,叶流疏意识到林夜不会叫停,终于认输,“小女子有话相告,不会让公子失望。”
林夜俯眼瞥她片刻,朝侍卫们点个头,他们才拿着拶指离开,并体贴地重新关上门。
叶流疏伏跪在地,乌发散落如云,垂目忍受着巨大的耻辱。她心中发誓她一定报复回来,而她口上轻轻柔柔:“今夜之局,其实就是我想要的。”
林夜:“哦?”
叶流疏抬起脸。她如今已经知道林夜不会被她的美貌打动,但她的常年习性,仍让她眉目含雾,愁绪满怀,遍是惹人怜爱的情态。
她没有上位者的傲骨,她只有左右逢源的卑微。
叶流疏噙着泪:“不瞒公子,我受宣明帝所托,来南周寻找公子,想要解释襄州城中的误会,让公子相信,宣明帝未曾对公子生出杀心。但我到了金州,第一次见公子救东市百姓、救光义帝的风姿,我便知道公子聪明绝顶,不会相信我的辩解之话。”
林夜若有所思:“你知道,你也许完不成了……”
他垂目看她:“是七夕那夜,你下药给我时,你便知道了?”
叶流疏点头又摇头,苦笑道:“我是见到公子对雪荔娘子的态度,才意识到公子可能另有筹谋,我未必能完成这趟和亲。而我尚有一法自救——虽然陛下会赐死我,但另有一人,也许会出手保我。”
林夜:“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