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见平日里冷若冰霜的人儿此刻这般温顺,心尖微微一颤,手臂不自觉收紧,温言道:“既如此,咱们便好生歇一歇。”
文竹见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心中委屈如潮水般翻涌,将头埋进他肩头,声音细若游丝:“今天你只属于我,能陪我过了子时么?”
杨炯听着怀中人带着哽咽的恳求,只觉心口紧,暗自誓往后定要收敛性子,莫要再招惹女子,不然还不知道要伤了多少人的心。
一时间,马车里静谧无声,唯余车外更鼓声声,倒像是两人交叠的心跳,在这方寸车厢中悠悠回荡。
德寿宫内烛影摇曳,檀香袅袅。
皇太后身着月白素衣,腕间佛珠轻转,阖目垂,口中念念有词,正是那《地藏菩萨本愿经》。
殿外夜色如墨,两个身影静立阶前,虽是身形消瘦,面上却隐着焦灼之色,却也只敢屏息凝神,不敢贸然惊扰。
良久,经声渐歇。
皇太后在宫女搀扶下净手啜茶,缓缓开口:“进来吧。”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疾步而入,于蒲团前双双下拜,齐声禀道:“梅六、梅九,给太后请安。”
“免礼罢。”皇太后徐徐转身,凤目微抬,“深夜求见,定是有要紧事。”
梅六咬了咬唇,面上泛起忧色,沉声道:“启禀太后,今夜杨炯竟伙同皇城司突袭清凉寺!空性方丈遭枭,其级由莱国公送往邹鲁将军府中;正一教华龙真人、王灵枢二人,级被装匣送往龙虎山。唯有那全真教苍松子断臂逃脱,眼下躲在邹鲁府中。”
他顿了顿,又道:“皇城司对外宣称,空性以唐州孩童修炼邪功。一时间,小报传遍长安街头巷尾。青龙寺更是联合城中诸寺,纷纷痛斥此等恶行,还设坛做法会,广募善款抚恤受害人家属。如今,清凉寺上下僧众,皆被皇城司尽数收押。”
皇太后原本沉静的面庞,随着梅六的禀报国色愈沉。待听至末尾,腕间佛珠在指节间几欲寸断,冷声道:“老八呢?释慧芽又在何处?”
梅九忙趋前半步,垂道:“八公主自回长安府邸后,便再未踏出门槛。释慧芽更是踪迹全无,属下等多方联络,皆如石沉大海。”
话音未落,但见皇太后玉手一挥,那串紫檀佛珠如流星般飞向佛龛,轰然撞落金身佛像。崩裂的佛珠散作满地碎玉,叮咚声响惊得殿内宫女齐刷刷伏地。
“全是饭桶!这般小事都办不妥,要你们何用!”皇太后凤目圆睁,朱唇微颤,气得浑身颤。
梅六、梅九两股战战,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唯闻殿外夜风穿廊,卷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良久,皇太后强压怒火,咬牙问道:“魏王那边作何表态?”
梅九忙回道:“魏王虽未明言,却将先前应下的事一一办妥,诸事都在按部就班推进。”
皇太后闻言冷笑,声如寒冰:“倒真是会见风使舵!起初跳得比谁都高,叫梁王打了两记闷棍便老实了。也难怪我儿常说他‘小智有余,大谋不足,既无气魄,更缺胆识’!”
见二人噤若寒蝉,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事到如今,容不得半点拖延。梁王要的是江山稳固,李泽一门心思夺权,上元节时,本宫便瞧出那两个丫头与杨炯的交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她踱步至窗前,望着沉沉夜色,语气愈凝重:“杨炯得胜归来,缺的正是名正言顺。对梁王府而言,窃国换子怕是早就在谋划之中。看李淑同杨炯交往甚密,此事多半已有眉目。”
言罢猛然转身,眼中闪过狠厉:“你二人即刻传令下去,一切按原计划行事!曲江池宴上,定要逼她们扒一层皮!”
梅六、梅九对视一眼,齐声应喏,旋即匆匆退下。
殿内烛火如鬼眼明灭,将皇太后的身影投在泥金屏风上,时而拉长如鬼魅,时而缩作一团暗影。
她立在满地狼藉间,凤目死死盯着那串崩散的佛珠,檀木珠沾着香灰滚落在佛像断颈旁,竟像是菩萨垂泪,诡异非常。
皇太后见此,忽然大袖一拂,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青砖,重重一脚踢在跌坐的佛像上,头也不回地往内殿走去。
魏王府内,月色如水漫过朱栏。
李泽斜倚门框,手中酒坛倾出琥珀色酒液,在青砖上洇出斑驳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