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风面色严肃,京中随手打发一个仆从就是三四百文,心情好赏个一二两也不是没有的。
“六百九十文,他不能自己赚吗?”崔卫风道。
章有银道,“他连大黄村都没去过,从开始懂事起就被安排各种农活儿,他又没有小伙伴,脑子里全是接受他爹娘的话,全只有干活。后面知道偷偷摘野菜赚钱了,那钱也被王大牛拿了。”
崔卫风断不知道真还有这般为罚金跳河的,还有这般拿子女当牲口物件使唤的底层人。
不到一两的罚金,赚起来很难吗?
可设身处地想一番,他没了家世加持,在乡里能靠自己活下来吗?没田没地不会打猎写字难堪,抄书都嫌弃。连野菜都认不得。
天上地下,崔卫风终于脚沾地了。
崔卫风感叹道,“都是穷惹得祸。”脱贫,深深印在了崔卫风这个世家子的眼里。
与往日潇洒不羁的纨绔神情相比,他眼底多了一些悲悯。
李瑜见状,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不住道,“县令大人,有些话我本不应当讲,但难得遇上一个心系百姓的父母官,这些犯忌讳的话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瑜知道自己要说的话多危险,评估崔卫风的人品做派后才敢出口。
果然崔卫风就道,“这里没大人,只两个乡野闲人闲谈,你尽管说。”
李瑜道,“王二郎这件事,只是一个缩影,固然是穷的原因,可要是没有前朝那严苛的嫁娶律法,百姓也不至于为了那罚金早嫁成风。”
“这些孩子心智还不成熟,连赚钱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经营的好小家,先贤一直说成家立业,成家可以延续子嗣香火,田间可以添劳动人口,还美其名说孩子不懂事,等成家了就懂事了。可这完全是牺牲个人成长,被迫进入婚嫁里,那他们见识能力能得到提升吗?能经营好一个家庭吗?这样规则下世世代代繁衍出的人口,能出几个有出息的人才。这从长远看也不利于朝廷强大。”
崔卫风被李瑜的语气愣的一怔,只想那两孩子竟是随了他的脾性。
崔卫风沉吟了会儿,“人口是一国根本,赋税是基石。”
朝廷想要的是人杰吗?想要的是可控制可奴役听话的百姓。
他曾经听一个好友说过,科举也不过是把天下的聪明人聚集在一个瓶子里面洗脑教化,受制于皇权。
一个农家夫郎提出来的想法,简直和他那个好友不谋而合,也是先提倡先立业后成家。
而这也意味着把哥儿女人从生育里解放出来,还怎么做到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这与世俗皇权不和。
“章家夫郎的想法倒是别具一格。”
起码,他身边除了好友外,他身边那些读万卷书吃山珍海味的人都没这个想法。
李瑜叹气道,“只是为人父母而已。”
“他们这般年纪,婚事不能做主是次要,谋生的技艺也没有,哥儿姑娘一旦遇人不淑,那就是被磋磨毫无反抗之力。而小子们还是孩子气性,早早成婚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生孩子,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多了,本就心性不成熟,更容易偏激歪了性子。”
崔卫风心想,别说底层百姓了,就连他想干什么想娶谁也不能做主。
出生富贵像是豢养的人肉棋子,他读书明礼又改变不了周围环境不屑为伍,成了长辈世人眼中的叛逆纨绔。
没想到发配到这下县,倒是让他找到了青年的热血和抱负。
这个王二郎的人生大事,他这个七品父母官能做主。
李瑜见崔卫风的神情转变,也知道自己的意图达到了。改不了天下,可一个县令能为一个百姓做主。那便是好的。
崔卫风腿脚不便利,拒绝成大背他只搀扶着走。等他们四人到王大牛家时,王家门口已经站满了全村人。
一共也不到五十人。
村民全都粗布短打,衣角后背手肘全是杂色补丁,裤腿卷直膝盖,腿脚都沾着泥,脚上踩着草鞋。
甚至有的孩子都是黑黢黢的赤脚,各个瞧着面黄肌瘦,见他这个陌生人都是怯怯好奇的打量。
章家那几个少年,在这里面都显得过于扎眼的饱满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