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上衡并未说话,眸瞳虚无宛如一尊漂亮的傀儡,无情无感,手中沾血的骨匕掉落地面,即使被这样哀求着,只是安安静静注视着他,任由封讳踉跄着倒在地上。
雪玉京处处仙气缥缈,玉做的地面上却流了猩红的血,顺着台阶往下淌。
封讳并没什么动容,心想:这是梦境。
他的伤口早已愈合过了,脖颈的疼痛只是虚幻出来的罢了。
快点醒来。
……否则又要像当年一样,一觉醒来所见的只是他的尸身。
***
四周已是遍地废墟火焰。
度景河用尽全力最后一击,神魂几乎彻底溃散,他按着胸口勉强稳住破碎的魂魄,面无表情注视着下方闭眸念咒的离长生。
凭度上衡的狠心无情,真的会和他一起魂飞魄散。
度景河收回视线,眸底已没了方才的踌躇。
灵根大半已化为齑粉,离长生催动阵法灵力运转,心中还在盘算着封讳的讨奉是否能在他化为齑粉神魂破碎时有用。
恰在这时,本该枯萎的灵根忽然拔地而起。
高达数十丈的灵根轰然倒塌,显露出地底深处漆黑中泛着丝丝缕缕猩红的树根。
——那是从灵根底部日以继夜缓慢生出的厄灵。
根须盘根错节,弯曲蔓延向四方。
离长生眼眸一动,终于明白那四散三界各地的厄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了。
吸取天赐灵根的灵力,反哺着喂养厄灵根须遍布整个西州。
度景河一身功德,恐怕就是被这些根须从三界各地传送到他的魂魄上。
因功德延续,度景河本该稳固神魂或凝出身躯,摆脱这恶鬼之身,但他却仍保持着那份即将魂飞魄散的模样,伸手一动。
地底一根能长数百丈的根须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收拢而来,严丝合缝将离长生困在其中。
离长生并不看四周几乎能将他碾死的根须,视线落在将封讳吞噬的那团火中。
那火有什么古怪?
度景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身上和离长生一模一样的伤势,冷淡解释:“那是情障。”
离长生仍在阵中,脸上没有担忧之色:“封讳不会因我有情障。”
度景河短促笑了声,即使离长生要杀他,他竟然称得上是和颜悦色,身体都要碎成渣渣了还有闲情同他说:“他的确没有情障,但那幻境会让他重复此生求而不得之事,被你割喉千百次上万次,他总会疯的。”
离长生眉头一皱。
度景河淡淡道:“你若随我走,我或许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离长生若有所思,末了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竟然笑了起来:“他会凭借自己出来的——况且若我答应了,封讳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必是杀你。”
度景河听着他熟稔又略带亲昵的语气,视线落在那一头白发间的细碎桃花上,眸瞳狠狠一缩。
“师尊不必再装出了解我的样子了。”离长生淡淡道,“养我长大的是我师弟,您不必将我当成个活着的人,从小到大除了让我规行矩步、冷心冷情只做天道最趁手的工具之外,并未教过我其他。”
度景河蹙眉。
“我已对天道、三界众生仁至义尽。”离长生放任身躯一寸寸化为灰,“灵根、躯体、魂魄,我皆还与天道,等死后您是否为祸三界又能否得道飞升,就不关我的事了。”
度景河早已看出他的死志,冷冷道:“即使是你的血亲、渡厄司的下属也会死于我手?”
离长生道:“那时我早已死了,他们是死是活,便看他们自己的命数和造化了。”
度景河垂眼注视着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是他教出来的。
无心无情,情绪古井无波,从不为外物所动容。
连血亲度上衡都能冷眼旁观看他们去死,更何况是他这个师尊。
这是他亲手酿成的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