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余贤反复应着,一遍遍重复,唯恐他听不到听不清听不明白,“我知道。”
唇角下塌的弧度微微上挑,杜亦回应了一个极度虚弱的笑:“我睡会儿,别担心……”
余贤握住他汗涔涔的手,待人彻底昏睡过去才敢展露脆弱。
“我也……舍不得你,很舍不得你啊,杜亦,你别走,再陪陪我……”
实验体基地、研测中心,余贤穿梭在其中,他找了颜淼,梁逸,谈佑,甚至在医疗中心贝北的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
弯下的背一点点直起来,余贤站起身:“好的,打扰了。”
因为医疗中心的特殊性,贝北很少与局里的异者打交道,行动部算是他接触最多的部门。
近两年来,他多数是在行动部外勤后见到余贤,送伤者到医疗中心,仅有点头的交集,最多也不过是三两句话。或是满眼疲惫,或是满身血迹,神色与外人传言中的行动部部长无二分别,英俊硬朗,但似乎并不是十分好接近。
贝北模糊地记得他初次见到审异局这个风云人物的时候,余贤崴了脚,但人很阳光藏不住事儿,笑得羞赧还带着几分生涩。那时候的余贤事事都有杜亦陪着,那时候的杜亦还算健康,起码还能带队奔赴在各大异动事件的现场。
杜亦再次回到审异局就任神控部部长,贝北作为医研部副部接到了通知。
神控部成立后,贝北没怎么见着杜亦,但在余贤的脸上看得出那人确实回来了,行动部部长又会笑了。
可眼前的余贤似乎又回到了杜亦因为失去殊力离开审异局后的状态。
“余贤!”
贝北忽地就想到了谈佑,那个除了嘲讽不知道笑为何物的男人,还有他们医研部的那位部长,连话都说得很少。
审异局很沉闷,贝北自个儿也没什么笑模样,却总觉得因为是异者,更不能过得如此疲惫寡淡。
“余贤,”贝北喊了声,“你别放弃,或许……”
或许什么呢,贝北被自个儿噎住了,搜刮不出切实能安慰人的话。
余贤感激地笑笑:“他没放弃,我就不会放弃。”
他又返回了实验体基地。
“我不想死。”
余贤躲在外间,一句话扣在头顶,他像被淋了场瓢泼大雨,胸口全是雾气,又湿又闷。
杜亦平静地望着轮椅上的颜淼:“再做一次转换,把殊力波抽出来,什么Y啊J啊都抽出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杜亦眸中星光点点,“不能走路也没关系,再疼我都可以,我想陪他久一点。”
“淼哥,有了牵挂,我也是贪生怕死的人。”
手背上的血管爆起,余贤用力到骨节发白,双手扣紧胸口,十指几乎插进血肉里,他心痛得发抖却不敢出声。
“转,现在就转!”颜淼的语气听不出是兴奋还是生气,他的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像谈论天气一样像吃大米饭一样,“转,转完立马就死。”
是预想中的回答。
杜亦似乎早做好接收的准备,开始认真地寻求其他办法:“那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清醒的时间多些,少活几个月也行。”
颜淼没给出答案,只说:“胃不想要,可以切了。”
“疼点没关系,我不想在能陪他的有限时间里抽出三分之二留给昏睡,”杜亦的声音竟带上了笑意,“早晚要睡过去,不能这么早就便宜了它,”他问,“淼哥,当初你发明的那个针剂,我记得可以让人在剧痛中保持清醒。”
太久没有打理的刘海挡住颜淼的双眼,让人看不见他眸中的情绪,声音却带上一丝疯狂的味道:“打啊,我可以给你打,但你要知道那东西意味着什么。”
“知道,”杜亦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支针剂的第一个使用者就是颜淼自己。
当年还没有专门为异者治疗的药物,也不存在什么主攻异者伤病的医研部。在双腿重伤后的第二天,颜淼为了快速给前线的异者提供药物,打下了那支他自己发明的针剂。
杜亦与异族进行殊死搏斗,未曾亲眼目睹一个常人是如何忍着剧痛完成了一项项足以载入多禧星史册的发明,但他想象得到。
在异族大战后期,供给的特效药不曾断掉半天,他、他的师父和哥哥们却依旧无法避免地伤亡惨重。而在他们当中有一个常人,在大战后整整昏迷了半年。
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是的,审异局的元老中确实有常人。
不是越昱,而是杜亦眼前这个骨瘦嶙峋无法行走的男人。
轮椅转动了一圈,颜淼道:“正好我也试试新添加的药剂效果如何。”
“乐意配合,”杜亦笑,他扶着墙坐下,“两年……其实根本不会给我那么久的时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