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总是写不完太傅布置的作业,耗时耗力的画画,自然就由他这个太子伴读代画,连最后的表字落款,都是自己仿了她的字迹作上去的。
沉和沉和。
从他九岁写到十六岁。
连他都快忘了自己写这两个字的笔迹该是如何。
颜如玉晃着早就被喝干的酒坛,也不知是不是醉了。
他跟她讲燕行关里染红了润月泉的尸山,讲黄沙城埋着的那些能炸掉好几个千机营的火药,讲商队里的死士匕首上的蝎毒,也讲沙漠里隐秘的蝮蛇风坑是如何杀人于无形。
军营生活又危险又单调,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惊心恐怖。
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他兴许是在怪她卸磨杀驴,毕竟母后的懿旨的确得寸进尺了。
可颜睿像是一眼,就看透了她心里所想,笑了声,摇摇头:“出生入死,是我自愿。”
宋颂“啊”一声,咬着下唇,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相比宁安侯家一天到晚只知道遛鸟逗狗风花雪月的小侯爷,颜如玉年纪轻轻,赫赫战功足以光耀门楣。
只可惜,老王爷走得早。
“躺在尸山上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能死。”
“……”
“烈火烹油,灼在铠甲上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能死。”
“……”
“军医削骨祛毒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能死。”
“……”
他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是缓慢。
“我要活着。我活着,要立一个很大很大的军功,向我的陛下讨一个封赏。”
宋颂忽然觉得有一瞬间,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透过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太子殿下十三岁那年许诺过臣,说臣日后哪怕要星星,你也能召集全国最好的工匠,给臣造一座‘摘星楼’。”
她记得当初开的那个玩笑,也记得那天晚上,她意气风发地把扇子敲在手心,笑着跟他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天真表情,又志得意满。
——“那楼,我一口气就要造百来尺,你想摘多少颗星星都行。”
——“殿下,只有昏君才干这种事。”
——“但是倘若你以后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那我赏赐功臣,有什么不对?”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那年星夜下的白鹭湖畔,少年舒然的低笑声犹在耳畔。
只是这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现在宫内情况复杂,她堂堂太子,也左右制肘,只要一天未能登基,就一天无法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