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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文小说>让外戚再次伟大>第8章

“姨母,我爹对我的态度,着实古怪。”梁道玄起身拨了拨立烛的燃芯,转头时剧增的光亮照得满眼都是真实的不解,“我就不说那些虎毒不食子的废话了。只说最不能和旁人说的心里话。姨母,我是我爹头一个孩子,我并未听说他先前还有别的子嗣,我娘也是他的原配,照理说,他即便负心薄幸毫无廉耻,对结发妻室不具念恩情,但真对传宗接代也毫无在意么?我的死活他未曾顾忌过半分,反倒有些以为我是什么碍事的绊脚石一般。我一直以为这类混账男人嘴上都是孝义,人前装得很像回事,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连人前的表面功夫也全然不顾了么?”

梁道玄绝不是为了自己的遭遇讨说法,他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如此嫉恨。

戴华箬听得很是认真,不假思索就答道:“其实原本我也诧异,你怎么说都是梁家的嫡长子,那般畜生的人,做出去母留子的事来我半点也不奇怪,但他连你都不要,着实教我疑惑了许多年,可后来我却自己根据他从前的经历想明白了些许,只是不知是不是这个理。”

梁道玄回到姨母跟前坐下待听。

略有局促看了外甥一眼,戴华箬下了决心般才开口。

“你那个混账爹出身很是隐秘,你外祖父总当我还是个小女孩,从不多言这些,其实我也从下人口耳相传里听到过一些,未必尽数属实,可想来也是绝非无凭无据……”当着晚辈的面说些有失体面的话,戴华箬很是难以择辞,可已是言及颇深,若遮遮掩掩,又何必让孩子心存疑虑?

思及此节,她方才再开口:“你爹……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与家中奴仆女儿所生的孩子……因那家族书香累世,他身世不堪见于治家严苛的长辈,举家不容,只得在外面生下来。后他母家觉得丢人,将他丢去乡下寄养,母亲又和他人婚配,生了你姑母……这中间的事我是不大清楚,许是你祖父母一家遭了难,你爹七八岁就要做你姑母的长兄之父,他便丢下异父的妹子不管,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据说曾带着信物想去那大户人家认亲,反遭羞辱毒打……”

灯罩里的烛焰静静无摆,仿佛也和梁道玄一样屏息凝神。

“这些都是闲话,是不知真假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真的无父无母,也没有半点依傍。早年间流,他落到我们县上,与人做典身的酒坊学徒,镇日里挨打受冻,干尽了脏活累活,可他脑子灵光,天生便是读书的料,少东家去县学回家就给书本当废纸丢下,他倒捡了当宝贝,白天做工,晚上就苦读,不认识的字去请教账房和柜上,竟也学了些皮毛学问……”

梁道玄心道这要是他不干后面那些事,该是多完美的励志典范啊……

“他心思活络,为了多看书,便诱着少东家不读书成天胡闹,然后把课业交给自己来写,那少东家被家中老人惯坏了,求了长辈,让你爹做自己的书童,好让他往后给自己代写。于是你爹也正经每日去到县学去陪着念书,自这起,他十岁上也有了书念。”忽得,戴华箬眼中骤然又有了潮润的闪光,声音也禁不住哽咽,“我爹……你的外祖,那是县学的典正,便也是那时看中了他求学的砥砺和不挠,又惊叹于他的天资聪颖异于常人,这才将他视为门生般悉心栽培……”

梁道玄忙劝着小姨喝了口茶,待她情绪缓和了才继续开口:

“你外祖从前考过科举,但未中进士,到了四十岁上,便也不打算求这条路子了,安安心心在县上做了教谕。因才学与德行有口皆碑,是教人心服口服的本地饱学之士,在县上更是有口皆碑的慈德才学之师长,没几年就升了典正。姐姐生得早些,我是你外祖的老来得女,打我记事起,家中已然颇为殷实,虽不比一方富商豪绅,却也用度不俗。你外祖这一生,最是惜才,自己修身齐家有道,便总想着为家乡培出位及第的进士来,他看中你父亲读书的本事,心觉自己不能院试入殿,便以他为璞玉,精心雕凿,甚至不惜自掏腰包,为你父亲赎买在酒坊的用工典身,让他来我家借住,方便传习指点。”

“他便是这时候认识得娘亲?”梁道玄纵然知晓一些父亲的劣迹,此时听闻,仍是心下冰冷而愠怒。

忍着许多时的眼泪终于汹涌出来,戴华箬猛地扑在一侧的小几上,肩膀抖得厉害,不等梁道玄安抚,又乍然直起身子,哀涕恨恨,几欲咬碎满口的牙齿,苍白着泪痕交错的脸,才吐出来道:“我这辈子咽气后去到阴曹地府,定要给状告到阎王面前,就算让我折了来世的阳寿也在所不惜!我不求阎王别的,只求让我去到这个畜生不得超生的那道地狱里去走一遭,挠烂他的狗头嘴脸,掏出他的心肺看看是不是畜生的五脏才算罢休!不然你们烧多少纸钱,给我念多少经文,我都不能安生闭眼魂归西天!”

第13章诸天因果

不知是第几度拒绝梁道玄的安慰,戴华箬决意一吐心中的恨闷,颤声接上方才的话:“你爹是装出人模样的恶鬼!在你外祖面前,他是尊师重道谦逊恭敬的好学生,在子辈书生眼中,他是好学上进的同窗,每个人都教他瞒住,直到他小人得势,才有个把人真正揭开那副面具,可是却已然晚了……”

“他从无本性暴露的蛛丝马迹?”梁道玄不信一个人能伪装的如此完美。

戴华箬凄楚摇头:“人世间,但凡女子遇人不淑,世人都要嫌弃一句有眼无珠……可你爹却是真的连你外祖都欺骗过去!你可以不信你娘和你小姨两个教爹爹宠坏无甚见识的妇人,却不能不信你外祖,他学识人品在我们那处人皆称赞,见过的学生没有三千也有八百,不也看走了眼,教蒙蔽过去?可见你父亲心机之深,早有筹谋,怎会漏破绽于人前?”

言及伤心之处,戴华箬起身徘徊两步,以手抚心,许久才平复下来幽幽道:“姐姐深闺之中见其几面,他早有预谋,伴作忠贞的痴书生……那时我见他与姐姐以礼相待,各自含情,还心有艳羡……可见我也是有眼无珠!连你外祖也深以为此人今后有成又人品信重,加之姐姐已然暗许芳心,他便做主定了亲事……人人都晓得,姐姐这门姻缘好得很,未来夫婿上进得力已过解试即将入京春闱,虽家世单薄,但未尝无有鱼跃龙门的一日……好个有依有傍又情投意合的亲事!”

梁道玄担忧小姨忆及恨恨往事过于神伤,暗暗后悔自己如此刨根问底。他转瞬即逝的神情让戴华箬尽收眼底,竟反过来道:“这些话,我从未对旁人言语,今日能与我家玄儿一吐为快,也是稍有畅怀,你不必自愧,像我方才所言,假使我们姨甥都不能说句贴心的话,若今后你为过往所惑,小姨才要伤心死了。你且坐好,安静的听就是。”

紧接着,戴华箬将过往其余一一陈述,字字悲辛,句句哀绝:

梁敬臣成亲后也是扮演过一阵子好夫婿的,当然,是在自己岳丈面前。可待他考中于翰林院任职,梁道玄的母亲戴华筎随他入京安居,一切却都变了样。

小姨后来曾暗访一两位尚在世的梁家下仆,自他们口中,她知晓了姐姐是如何被梁敬臣冷待折磨,虽无拳脚相加与纳妾等事,但冷言如刀,事皆厌之,与先前家乡时的温柔夫婿犹如天壤之别。

梁道玄听得心中既难过又厌憎其父为人:要知道他不动手和不纳妾,并不是还对母亲有情有义,而是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和官声,以备他日更上一层楼。所以才选择了冷暴力的折磨方式,来让已有身孕的妻子倍感压抑绝望,最终忧郁成疾。

戴华筎知晓父亲年事已高身体欠安,妹妹又正在备嫁,她个性明礼温厚,一贯凡事将自己放低,便将所有幽怨绝望都隐忍下来,凡事报喜不报忧,不让家人担心。

可事情仍然是按照梁敬臣的计划,朝着最卑劣的方向发展。

……

“你外祖那时已然有疾在身,你爹正是寻这个时机,谎称我姐姐重病,要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你外祖听闻此事,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当即动身千里奔波……可他老人家哪经得起这般辛苦磋磨,加之先前顽疾已是由噩耗惊了身子,便急火攻心加之舟车劳顿病情加重……未入京畿道,就已油尽灯枯……丢下我们苦命的姐妹撒手去了……”

提及亡父,戴华箬如何不悲,硬撑着一口气,边泣边道:“后来我去问梁家的下人,才知那日姐姐听闻爹爹噩耗,你不足月便要崩盆而出,待产婆赶来已是晚了……你一出生便一身的病弱,姐姐悲辛之余不免自责,加上产疾缠绵,没两个月就……就……就是这两个月里,梁敬臣这个畜生寻来了下个亲事,也就是你那太后妹妹的娘……她也是蒙在鼓里,听凭家人嫁娶,但她那所谓书香世家的亲长,却打得一手好算盘!眼见梁敬臣得势,愈发受官家器重,便不等你母亲咽气,就已在暗中勾连了姻亲!”

“礼法森严,言官洞锐,我父亲等了足有近一年才将此好事促成,我想,他最终的借口,也是为了找人照顾没有生母的长子,纵然‘鹣鲽情深’也还是无奈再续……”梁道玄清清楚楚的声音像是冰凌挂着刚化冻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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