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年,顾天宇在这家新律所里做得很艰难。红圈所里人才济济,他发现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在这群人里不足一提。从天之骄子沦落为无名之辈,这落差的滋味本身就很不好受。
顾天宇不知道自己要被停职到什么时候,只知道这封“忏悔书”在天亮后就将同步发给律协和法院,可以预见的是,届时全市的律师同仁都能看到他的窘状,大学同学们会窃窃私语吗?老师们一定很失望吧?遥想当年他作为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他可是被寄予厚望的。
“恳请贵院明察秋毫,希望能给一个年轻律师反思悔过、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顾天宇在“忏悔书”的结尾写完姓名落款后,天色已经大亮。早七点的街道欣欣向荣,无数通勤的人汇聚成繁忙的早高峰。
今天顾天宇不必再为通勤奔波了,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必再去。
顾天宇有一位很强势的母亲,虽然聂淑惠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意场上奔波,但她对顾天宇的严格要求却一点都不少。也或许正因为聂淑惠陪伴顾天宇的时间不多,所以但凡有空闲,她就会疯狂督促顾天宇学习,杜绝外界的一切诱惑。
顾天宇曾经幻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有时间了,要把童年时缺失的娱乐方式都弥补回来:或许是放肆地玩改装车,或许是去滨海城市冲浪潜水。以及他这辈子都没玩过电脑游戏,那些被聂淑惠骂为“玩物丧志”的游戏机勾得他心痒痒。
可如今他终于有了大把时间,却不知该做些什么了,毕竟他闲下来的原因是不光彩的。
顾天宇站在窗前,思绪陷入混乱之中,完全没察觉到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吴霜不知何时醒来的,她披着真丝睡袍,正浏览顾天宇电脑上的“忏悔书”全文。
顾天宇吓了一跳:“你怎么醒了?连脚步声都没有。”
吴霜淡淡地说:“我一会儿要去机场,所以定了闹钟。”
“机场?去接人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不,八点多的航班,要去山东出差。”
说完,吴霜指了指屏幕上的一处细节:“这里的文字,你最好写得再恳切些,我建议你再加上一句,
‘以上所述,字字实事求是、全部真情流露’
。”
吴霜最近的状态让顾天宇非常陌生。
“你突然变得好冰冷。”顾天宇说。
吴霜并没理会他,而是继续为顾天宇勘误润色:“不,还是把‘真情流露’放在‘实事求是’的前面,这样显得更严谨。”
顾天宇听得很窝火,他顿时清醒了,语气也变得焦躁:“你刚才说,你去山东干什么?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吴霜慢声细语地解释:“你这么忙,又何必给你添乱呢。”
吴霜的眼神冷若冰霜,就像要放任顾天宇自生自灭一样。仔细想想,她的态度就是从顾天宇被市律协调查以后变得急转直下。
顾天宇抓住吴霜冰凉的小手,急忙喊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冷漠?你在责怪我什么?”
吴霜抽出了手,说郑美玲的老公被判刑、女儿遭遇校园霸凌、房子也被贴上封条,这一切都是顾天宇的责任,是顾天宇让官司失利。
“你怪我?”顾天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们如今的现状,你居然怪到我头上?”
“我原本希望你能帮他们走出难关,可没想到竟然沦落到这个结果。”
“无霜,两三天了,你从没问过我好不好。我因为帮你的朋友,被律协通报、被律所停职,你有安慰过我一句吗?”顾天宇越说越激动,但是尼古丁的刺激让顾天宇喉咙干痒,忍不住一阵干呕。
顾天宇转过身去拿纸巾,才透过落地窗的反射,看到吴霜满脸嫌弃的表情。
吴霜皱着眉,厌恶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这种厌恶的表情,顾天宇很熟悉,早在2014年夏天,他也是这么看舒雅的,眼神里充斥着轻蔑、怜悯、嫌弃、厌恶,似乎和对方多待一秒都嫌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