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兰莺昭节,春景熙熙,芳菲灼人眼。
街巷热闹非常,只因那自称风流客的说书人又来讲折子戏了。
“承接上回,且听那书生叹自己命途多舛,家逢变故,他又被两只狐妖相争去,万般不得自由……”
说书人折扇一开,唱起戏来,今日他讲的便是时下流行的狐妖传的下半阙戏。
虞昭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折子戏,一旁的侍女杏月将果盘子递过来,她拾了颗碧玉葡萄,送入口中,清爽的馨甜自唇舌散开。
虞昭素来清闲,无甚事可做,今日离了公主府,便是为了将这出戏听完。
那说书人唱戏绘声绘色,临到末尾,他扇子一合,缓缓道:“自此,书生与白狐跨越人妖殊途的坎坷,厮守一生。”
“没了?”戏台下有人喊。
“没了。”
“那紫狐呢?”
“它死后罪孽难消,又为爱痴嗔,自然是入不了轮回。”
一阵风拂过,帷幔微动,虞昭收回视线,朝马夫道:“回府吧。”
杏月忍不住为自家公主打抱不平,“什么落没书生,什么狐妖相争,我看倒像是在含沙射影您和驸马爷之间的事。”她说完,方觉失言,把头埋了下去。
虞昭剜了她一眼,倒没有真要叱责她的意思。
杏月自幼便与虞昭一同长大,风雨不弃,在诸多侍女中是最忠心护主的一个,因此她视杏月如手足姐妹。
若是换作昔日,虞昭必然不会放过拿她当谈资的人,一个个全部打入水牢鞭刑伺候,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甚至难以在这乱世中保全自己。
今日一行,不过是想知道那幕戏中紫狐最后的下场。
为爱所困,业障难消,倒是和梦中自己的结局一样。
虞昭阖目,心头钝痛漫延,似被一把刀子不断凌迟,那刀刃虽不锋利,所及之处却伤痕细密。
八角宝莲制式的马车滚滚而去,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公主才有的派头,但街上百姓已无人惧怕,甚至一个个恨不得朝那宝车上吐几口痰瘀才好。
大渊皇帝昔日昏庸无能,剥削百姓大兴土木,如今病入膏肓,也算是大快人心。
皇宫内已乱成一锅粥,王都即将改朝换代。
是公主又如何?
结局终不过黄泉路迢迢,一捧凄凉骨,百年后化作野史上的笔墨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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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主府,虞昭没见到那抹熟悉的清隽身影,便唤来仆役,质问道:“江春言呢?”
下人们战战兢兢,其中一个仆从壮着胆子回话:“驸马走之前说,说您今夜不用等他回来。”
不用等他回来?
他这是又要留宿嘉宁公主府。
不愧是她的江驸马,即便身负违背世俗纲理的骂名,也要和嘉宁厮守在一起。
她若不是江春言的发妻,也该为他的一腔痴情鼓掌称好。
虞昭面色沉下来,却没有似往常一般大发雷霆责罚下人。她只取来蛇骨鞭,将厅堂内瓷瓶器物一并打碎。
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快将她震碎,却比不过心间的痛楚,她眼底湿润,却牢牢咬紧下唇,不让一丝软弱的呜咽声外泄。
瓷片划伤虞昭的指尖,鲜血汩汩流下,洇湿她的裙裳。
杏月也红了眼睛,取来纱布替虞昭包扎伤口,颤声道:“公主再气也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驸马他……他心中也是有您的。”
有她?
虞昭轻笑,扔掉手中的骨鞭,朝寝殿走去。
或许从前的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直到现在,她方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