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极为谦逊地向上一报问,挺胸站直,翻掌前伸引导目光,以示自己唯领导马首是瞻。
然而太守的脸色却黑如收松烟的架碗底:
“长史有心。本太守虽老眼昏花,却还认识些字。”
长史眨眨眼,一回头看见同僚们都是一副把下辈子的伤心事都想完了才勉强憋住笑的精彩表情,忽然若有所悟:
太守给慈英太子教众回复的那个大写的“滚”字,还是他磨的墨!
一“衮”一“水”,合起来不正是那个大字!
长史顿时恨不能以死谢罪,无奈前朝余孽之首尚在跟前——太守大概也是出于此等考虑才没有当众给他一脚。
慑于太守眼神威胁,他缩着脖子站到后面去了。
那白鹿见他靠近,拱了拱他。
长史偷偷揪了根草,喂着鹿,假装自己也是这山里的千万颗树之一。
前朝余孽当真狡猾深沉,一交手就吃了大亏,还是这林间山灵纯粹可爱心无雕饰……
被自己下属狠坑一把的太守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再度开口:
“不知沈参军可否为我们稍作解释,这匾额为何取这几个字?”
那缺心眼的下属都问过了,就这么装无事发生也不是个事儿;
到访什么胜地,问问题字的典故也总是个礼貌。
不问鹿慈英是因为,一来沈厌卿毕竟是自己人,二来鹿慈英都有胆子拆字放在这嘲讽他,张嘴恐怕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思来想去,还是问沈参军合适些。
也许沈参军拿出昔年朝中逢迎的风采,一番装点,还能为他捡回些失去的老脸。
沈厌卿本也在笑,但总让人觉得心里熨贴,不像身后那些从官一副快用气把自己噎死了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这一两月中混得熟悉了,细看这神态和鹿慈英有些相似,只是更加冷淡端正。
听见长官相询,他拱手道:
“回太守,此事下官只略知一二。”
“无妨。”
没让你说实话!编些好听的来!
“据下官所知,这‘衮’字并无僭越犯上之意,而是取了一个‘滚’的变形,否则前后皆水,稍显冗余。”
“……”
不要这句!!不要这句!!
沈厌卿像是没读到钟太守丰富的内心戏,略作思考接着解释道:
“‘滚水’,沸汤也。近之则畏,入之必伤。”
“鹿兄是想说,他与亲族隐于深山,苦于身世之悲、旧事之隐,不得入世接受圣人圣眷照拂。”
“因此心如浸于滚水,日夜煎熬。”
鹿慈英应和:
“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