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二年初夏,楚都建邺,永嘉长公主府。
永嘉长公主,讳玉嬛,先帝嫡幼女,最得先帝宠爱,其出嫁时,天子内藏库为之一空,所营建之公主府,更是奢华无比,占据建邺城整整一坊之地,壮丽非常。
此刻公主府后院一处挂匾“潇湘馆”的院落里,满是郁郁葱葱的翠竹,里面数楹修舍,也均由竹木搭建,隐匿在竹海当中。
竹林中间,由鹅卵石铺砌的甬路。
竹舍前则有一股涌泉,从竹林中流过,蜿蜿蜒蜒流入竹林后面的池塘。
溪水旁摆放着石桌石凳,此刻正坐着一个生的极美的纤弱少女,其年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美得倾国倾城,令人见之忘神失魄,只疑心自己身处仙境。
若非天上仙境,怎会见到如此尊贵高洁、仙姿玉色的绝美仙子?!
少女静静的望着叮咚流淌的溪水,身后的两位侍女亦是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忽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一个容貌清丽的侍女,急匆匆走到少女身前,低声道:“禀小姐,老爷回来了,正去见公主。”
少女点点头,霍然起身。
三位侍女立即跟在她身后,出了院子,便见一辆轻巧的小羊车已经停在门前。
羊车,顾名思义,就是山羊拉的车。
听起来稀罕,其实古已有之,譬如两百年前的晋武帝就有“羊车望幸”的典故。
而事实上,羊车也确实多用于宫廷之中,宫廷之外,哪怕是王侯世家,也少有用之。
但具体到永嘉公主府却略有特殊。
一者先帝宠爱永嘉公主甚矣,其出嫁之时,特赐两辆白羊玉车为嫁妆。
至于少女,正是永嘉公主与阳羡县公顾楷之的幼女顾宓,小名玉娘,素来极受阖府上下宠爱。
二者便是少女早慧,不喜乘辇,问其缘由,则说不忍以人做畜,此话传出引得士林如何称赞且不说,永嘉公主既惊女儿之早慧,又心疼女儿之克俭,便将自己嫁妆里的白羊玉车取出,供女儿在府上行走时驱使。
“白羊”,自然是驾车的两只山羊都毛色雪白,没有半点杂色。
而“玉车”,则是指檀香木制的车壁外嵌打磨过的白玉壁,上面还刻有浮雕,车轭、车衡、铃铛也都是白玉雕件。
充作“车顶”的“伞盖”则用薄薄的黄金瓦片铺砌,车轮以金箔裹之,其他如支撑“伞盖”的立柱、连接羊与车的车辕、连接车轮的车轴,也都是黄金铸削,还有车上悬挂的珍珠垂帘、白羊身上的黄金饰件……无一不是既贵且巧,而远远望去,真真宛如“玉车”。
这样的白羊玉车,显然即便是在宫中,也非寻常人可乘用——事实上,只有皇帝和皇太后、皇后三人的羊车,能达到这样的品级。
永嘉长公主所得的两辆羊车,本就是先帝特命少府制作的。
即使如此,也是过于奢靡了。
顾宓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任由两位侍女服侍她上了车。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年,对于类似的奢靡之举,她多少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而她所能抗争的,最多也就是拒绝乘坐用人拉人扛的辇、舆罢了。
一位侍女驭车,另两位侍女在旁伴行,一行人迅速穿行在公主府偌大的后院中。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羊车停在了正房前。
少女匆匆下车,提起裙裾向屋内走去,曳地的洒金珠绣牡丹裙摆扫过齐整的石板,长长的鲛绡飘带和郁金帔帛随风飘逸,仿若神仙。
早有侍女前去通禀,当少女走进屋里,父亲母亲并大哥已经含笑望来,一向溺爱幼女的永嘉公主更是起身上前,亲昵的拉住女儿的纤纤玉手,直接免掉了女儿的定省之礼。
至于在场的另两个男人,亦是目光灼灼,自少女进屋后,就不曾移开过眼。
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依偎到母亲的怀里亲昵,而是一脸严肃道:“爹爹、娘亲、大哥,宓儿有要紧事说,还请让其他人退下。”
萧玉嬛与顾楷之面面相觑,但还是挥挥手令诸侍婢退下:“宓儿有什么事这么严肃?莫不是瞧上了哪家的儿郎,要爹娘给你掌掌眼?”
萧玉嬛半是打趣半是试探,却没注意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一旁的夫君和长子那下意识蹙起的眉头和不自然的表情。
顾宓眼睑微垂,小扇子似的睫毛一眨一眨,她上前几步,又抬起头,看向父亲,低声道:“爹爹,你最近在与几位朝臣密会,商议对付大将军?”
顾楷之顿时色变:“噤声!”
一旁的永嘉公主和顾瑾也都脸色紧张,但却并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看来娘亲和大哥也都是知情的,也就是二哥和自己被瞒在鼓里。
顾宓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心中倒并无怨怼——毕竟二哥和自己还小,尤其是自己,前世这个时候还是个天真烂漫的闺阁少女,这样的大事,连长她两岁的二哥都被瞒着,又如何会令她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