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沉船不是天灾,是十万石青盐化作三千根绞索。
"爱卿脸色不佳?"
楚云轩忽然倾身过来,十八子沉香珠串垂在琉璃盏上方,"可是嫌这酒凉了?"
他腕间疤痕贴着李明月的虎口,那是多年前北燕宫变时被流箭所伤。
彼时李家军死守玄武门三天三夜,楚云轩却在此后开始往军中安插监军。
雨幕中忽然炸响惊雷。
李明月看见乐伎的象牙拨片崩断一根琴弦,鲜血从她指尖涌出,在琵琶上淌成诡异的符咒。
郑怀恩还跪在青石板上,官袍下摆晕开深色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
"微臣请陛下准臣前往冀州……"
"急什么。"
楚云轩用银箸夹起块冰镇鲥鱼,鱼鳃还在微微翕动,"寡人听闻张明远为造盐船,连祖宅的楠木梁都拆了?"
他将鱼肉浸入猩红辣酱,"这般忠心,寡人该赏他个全尸。"
水榭外的禁军突然举起火把,火光中可见数十黑影正在池中打捞什么。铁链哗啦作响,一具缠满水草的尸体被拖上岸边。李明月认出那人腰间残缺的玉带钩——正是三日前快马加鞭往冀州送信的亲兵。
琵琶声戛然而止。
楚云轩擦净嘴角酱汁,笑着将染血的银箸掷入李明月怀中:"子时该放河灯了,爱卿陪寡人去放一盏?"
池面飘起百盏莲花灯,每盏都写着阵亡将士的名字。
李明月看着楚云轩亲手点燃最大的那盏,灯壁上赫然是他父兄的生辰八字。
火舌舔舐宣纸的瞬间,对岸忽然传来整齐划一的甲胄撞击声——那是羽林卫在调动。
雨越下越大,血色河灯在漩涡中沉浮。
李明月按住空荡荡的剑鞘,终于看清池底黑影竟是成捆的制式弓弩。原来这场夜宴不是庆功席,而是楚云轩提前为李家军备下的鸿门宴。
……
琉璃盏中的琥珀光倏然晃动,李明月借着举杯仰饮的姿势,任由冰凉的酒液滑过灼痛的喉管。
楚云轩那句"全尸"在耳畔炸响时,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去年深秋的洛水码头。
那是霜降前夜,河风裹着盐粒刮人脸疼。
他与苏先生举着火把跨上新造的龙骨船,玄色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
"苏先生,你且看这榫卯结构,"
他屈指敲击船板,声如金石,"用的是太行山百年铁桦木,水泡不腐,刀劈不开。"
记忆中的火光突然扭曲成冲天巨浪。
李明月攥紧案几边缘,仿佛又看见前日暗卫密报上的朱砂批注:四月十七,丑时三刻,丽水驿。
暴雨如注。
三十艘盐船正在经过丽水渡,新换的纤夫们突然集体脱去蓑衣——他们脊背上根本没有常年拉纤形成的深紫勒痕。
领头的汉子抽出分水刺,寒光没入第一艘船的龙骨接缝处。
"大人!底舱进水了!"
船工凄厉的呼喊穿透雨幕。
张明远提着灯笼走下船舱时,浑浊的河水已漫过脚踝。
他走向渗水的裂缝,却摸到榫卯处滑腻的鱼胶——本该用铁钉加固的接口,竟被人换作遇水即溶的鲛人胶。
见此,张明远不动声色,惊雷劈开夜幕。
船体在漩涡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张明远带着人冷眼看着,直到青盐尽数没入江水。
船体断裂的轰鸣声中,他怀里的鎏金簪子坠入漆黑江底,像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
此刻,宴席上的冰镇葡萄突然在李明月舌尖泛起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