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所有人保守着这个秘密,直至有一日最先吃人肉的那个弟兄得了疯病,将在同一个营房里睡的所有人都杀了。
事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我照过水。”年轻士兵蹲下身,蜷缩成一团,“我也像他们一样了,是吗?我快要疯了,是吗?”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含糊,但却隐约听得出啜泣的音节,“我们作孽太多……”
司若紧握拳头。
他不知要怎么说。
吃人是死罪。
可这一切又很荒谬。
好像目前发生的所有荒谬的事情,都是一点一点地被推到如今这个境地的。有人会想以杀害无辜的人为生吗?有人想以人肉为食吗?司若觉得一阵无力,他原本以为只要进来,查出人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切就结束了。可如今似乎一切都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但他只能垂下头,看着那个才十多岁的,甚至还可以被唤做孩子的年轻士兵,怜悯道:“是的,你也要疯了。我没有办法欺骗你。你吃了他们的肉的那一刻,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的确可以说谎,谎言对于如今的他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但他又不想再对这个人进行欺骗。
黑烟被大风吹斜,歪歪扭扭地攀着附近整齐的楼阁向天际而去,偶能听到“索索”的,风穿越空洞的声音。
“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
突然,司若听到那个年轻士兵说。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士兵抬起头来,他摘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我叫张大庆,我娘住在风衣巷三道六号第三间耳房。”
这是除了他说自己的经历之外,司若今天听到的最长的、也是最流利的一个句子,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自己的姓名。
司若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他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你确定吗?选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张大庆点点头:“你说我发病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司若垂眸,长叹道:“你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司若上前一步,轻轻地稳住张大庆的头颅,右袖中匕首探出。
“唔——”
张大庆软软地倒下,但脸上却有一个满足的笑容。
一刀毙命。
司若丢开匕首,张开十指——满手的鲜血从指缝间“嘀嗒”、“嘀嗒”地滴落在地面上,与张大庆喉头流出的血液混杂在一起,沁透了冬日干涸的土地。
“……”司若掏出一条帕子,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这当然不是他头一回杀人,却是头一回有人请他杀了自己。
他突然感受到某种无措和迷茫,如果沈灼怀在这里,他会怎么办,他会像自己一样选择送这个士兵最后一程吗?还是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还有没有更十全十美的办法,能够挽救眼前的一切?
日头逐渐落了下行,橘色的光虚虚地拢住大地。
这一天竟就过去了。
司若再起身时,他的手上还残存着一些擦拭不干净的血迹,他没有浪费水去洗。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他擦拭干净了被丢在地上的匕首,又拿来了张大庆的武器,吹燃一只火折子,继续朝更深处而去。
彻底没有了灯火和人烟的半边京城在暗下来的天色里变得格外诡异,宽敞的街道间,只能听到司若一个人的脚步,一个人的心跳。那些神出鬼没的人完全不知去处,除了尸体堆,远处也几乎见不到一点火光,那更深处,楼宇之间,仿佛不再像是曾经繁荣的京城,而是像个怪兽的巨口,幽幽黑暗里,将触目可见的人或者物彻底的吞噬进去。
司若本应该埋葬张大庆的,可他没有,他怕一座空坟会更惹人注意,于是只能把他拖到一处隐蔽屋子里,接着又寻来布店的白布,替他盖了上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司若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在原地——他进来是有目的的,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因故指使了这一切,他都得找到“人麻”的来由。只有将这个投毒闹剧彻底了结,才能让这个完全无秩序的京城回复往日的秩序与法制,也才能结束这一切。
到时候,无论是谁的苦,都会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代价。
“水……和粮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司若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