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停顿一瞬,相顾无言。
蔺寒时倏然加快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胸膛,仿佛直接导入了她的体内。
巫萤晚感受着他那些藏不住的恐惧与内疚,她并没有什么怨愤的感觉,或是报复后的快慰。
她只是平静地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也算不上背弃。更大的问题,在于我自己。”
“当我逐渐意识到你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你假装因为被我标记而伤到身体,你假装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和我成为标记关系,你假装一切都是我在强迫你,把我摆在一个迫害者的位置上……但其实我知道一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憎恨你,而是自我谴责。我更讨厌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就是要赖着你。”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亲哥哥,是我的亲人。你比我年长、比我成熟、比我聪慧和坚韧、比我对我自己更好。我离不开你,可我又没能力绑住你。除了……标记你。”
“慢慢地,在你身边,我好像失去了自我。凡事把你放在第一位,你不开心,我比你更不开心。你遇到困难,我比你更着急。可是你呢?我在你心里,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要得到的东西那么多,你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空间来容纳我、爱护我。”
巫萤晚没有去看蔺寒时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细细颤抖,压抑的颤抖着。
“凌刀哥哥告诉我,当初我逃离那个地方,就是为了去寻找不被掌控的、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可我在你身边,我连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都忘记了。因为对你交付了完全的依赖,我连我自己都失去了。”
“可其实……并没有人逼我那样对你。你也没有逼我。爱一个人没有错,被爱也没错。错的只是我的方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们之间的事,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不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不怪你了。”
“我只怪当时的弯弯,太没用、又太贪心了。我想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就像我对你那样。可是你也是独立的个体,你也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你和我不一样,你不需要赖着我才能活下去。权力和未来,才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蔺伯伯说要让我结婚,要为我找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我当时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在想、在困惑,除了你,还会有人真正对我好吗?”
她终于抬起头来,轻轻抚着他的一侧面颊,柔柔问他:“蔺寒时,你说有吗?”
蔺寒时红着眼哽咽,一时点头,一时又摇头。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也不该由他来回答。
可巫萤晚却是笑着自言自语:“应该是有的吧。”
“但其实这个问题,本质上是没有意义的。”她很快又话锋一转,“我根本不需要别人对我好。只有我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我是永生的,你们每个人到最后都会离开我。包括凌刀哥哥,也包括你。”
“蔺寒时,你说我这是害怕全身心信赖另一个人,害怕失去我所在意的东西……”她的表情有一瞬的迷惘,可很快又变得坚定,“也许是吧,但也不全是。”
巫萤晚将目光投远,望向窗外渺无边际的星空。
她有一颗宏大壮丽的灵魂。
广袤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无论是生的来路,还是死的归途。
她好似在开解蔺寒时,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我只是越来越清楚自己的责任,越来越接纳自己的命运。我不想被其他人和事分走注意力,所以,我宁可拒绝一切诱使我陷入依恋的东西。”
话音落下,她转过脸来,目光深深,望向背后的蔺寒时。
嘴上说不想陷入依恋,但她的眼神却是醺然的、深陷其中的,用力地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用力感受着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蔺寒时乌沉沉的目光,却比她的还要浓稠,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一张嘴,嗓音便是嘶哑的。
明明音量不高,他却像在声嘶力竭、撕心裂肺般在说:“我不要了……我不要你的依恋,也不要你的信赖,我不要你任何耗费心力的付出。”
“巫萤晚,让我做你的小狗吧。”
“我把我的主导权,全部给你。你可以随时随地掌控着我的靠近、我的离开。”
“以后,我会把你放在我心里的第一位。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你想要的安全感,我都给你。换我来做百分百信赖你的人。”
什么男人女人,什么基因强权,什么掌控欲与驯服关系。
他都不要计较了。
蔺寒时哑着嗓音,央求她:“所以,不要再担心我成为你的困扰了,好吗?”
“巫萤晚,你可以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也可以不那么平等地对待我。我都接受。你可以拿我当作并肩作战的队友,也可以拿我当作一块助力你飞得更高的垫脚石,甚至你也可以把我当作没有恶意的敌人。我什么都接受。”
“我只要证明你爱我。你对我坦白这些,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在这一刻蔺寒时恍然发觉,之前的自己简直是个闹着要吃糖的小孩,千方百计要从她这里,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与承诺。
但其实小孩不吃糖,也会顺利长大。
听不到什么答案与承诺,也不会影响他分毫的爱意。